铁龙寨就在这座山上,本地人都知道这有一窝土匪,赶路时都尽量避着走,生怕哪里招惹到他们。
裴青寂不知情,顺着这条路走,恰巧被肖子龙他们蹲了个正着。
长宿挠了挠头,面露歉意,“官人,对不起,我常年在客栈待着,没怎么出门,忘了这茬了。”
肖子龙笑着拍了他一下,将长宿拍得一个趔趄。他自己却没发觉有什么不妥,放声笑道:“这是什么话?你要是没奔着这条路走,我还遇不到像小白这么标致的公子呢。”
裴青寂的伤刚用烈酒浇了一遍,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听到这句话,不禁分了神,自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
白梧没想到裴青寂会在危机时刻舍身救他,意外之余心里还生了一些愧疚,始终过意不去。
刀疤男的手法很老成,根本不会在意是否弄疼了裴青寂,白梧怀着一丝丝愧疚之心,弱弱道:“给我吧,我帮他包扎。”
刀疤男名唤阿福,刚扯下一截纱布,闻言,将纱布和药递了过去,起身为白梧腾了地方。
白梧小心地撒了一些药,动作尽量放轻,问:“疼吗?”
裴青寂没有应声,白梧专注地系着纱布,他第一次帮人上药,并不是很熟练。
一道灼热的目光盯在他身上,白梧不明所以,视线游移,猝不及防地和裴青寂撞个正着。
白梧心里一惊,总有一种被认出来的错觉。或许自己是太过心虚,又或许是裴青寂的眼神太过幽深…
情绪翻涌,深不见底。
仔细算算,这还是他们时隔六年再见的第二面,此次不比宫宴那时匆忙,让白梧有足够的时间以一个人的身份接近裴青寂。
他本想完成任务马上开溜的,谁知突生变故,裴青寂这厮还抽风似的替他挡了一箭,这下就算白梧再没心没肺,也不好意思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白梧避开了与裴青寂的对视,空气寂静一瞬,裴青寂突然开口说了一个字:“疼。”
白梧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晾了他这么久才回答?
他心底涌上一股无名火,再联系上对裴青寂一贯的印象,以为他又在装。
明明他动作已经很轻了,裴青寂也不像真的吃痛,他叫唤什么?
白梧手下刻意用了力气,纱布勒得紧了一些,裴青寂的嘴角反而勾出一抹笑意。
他没留意到他眼底的笑意,包扎完抬腿便退开了。
肖子龙呆呆看了白梧许久,白梧一走,他的脑袋也跟着转,眼睛粘在他身上了似的,一刻也没离开。
“小白公子,你为何一直戴着面具?这天气湿热,捂着多难受啊。”肖子龙一边疑惑,一边探手过去,想要帮白梧摘面具。
与此同时,裴青寂也不动声色地望了过来。
“喂喂,你礼貌吗?”白梧惊险躲开,心中直呼差点就完了。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爱摘他面具?好险好险啊。
肖子龙错愕地缩回了手,挠了挠头,“怎…怎么了?”
白梧面色不改地编道:“我长得丑,见不得人。”
肖子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没关系,内在最重要嘛,我肖子龙也不是光看皮囊的人。”
他好像真的把白梧当成了未来伴侣,说相中便果然认真了起来,肖子龙也够性情的了。
可惜白梧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上他。
入夜,铁龙寨沿路的火把相继点燃,整个寨子亮如白昼。
寨子里的人其实不多,几十号人围在一个拼凑的大长桌前面,想吃便吃,想喝便喝,没那么多讲究。
一旁的火堆上架着一只野山羊,烤得香气四溢,令人忍不住频频偷看。
当然,只有白梧会干这种事,他的小心思太明显了,连大大咧咧的肖子龙都察觉到了。
他拿了一把砍刀,亲自下去给烤全羊划了几道口子,看着熟的差不多了,又挑了一块好肉割了下来。
白梧看着碗里多出来的一大块羊肉,眼睛一亮,却还是克制地说了一句:“谢谢。”
白梧大快朵颐,吃得太急噎了一下,顺手抄起碗边的酒杯,一口灌了下去。
辛辣入喉,酒水滚过的地方好像烧了起来,刺激得白梧忍不住咳嗽。
他还是病秧子那时候,身体太差,基本上没怎么喝过酒,自然不胜酒力。
裴青寂伤了肩膀,胳膊不适合用力,长宿贴心地帮他把羊肉全部撕成了小块。
肖子龙今日高兴,喝了不少酒,为了拉近关系,主动找白梧聊天。
问的大都是白梧家里的情况云云,白梧避重就轻地回了两句,他怕肖子龙真把他打听透了,便反过来问起了肖子龙自己。
白梧问了一个最好奇的问题,“你们为什么选择当土匪啊?”
肖子龙并没觉得当土匪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反而,他还挺自豪:“小白,你有所不知,我早年间也是个正经人家的好男儿,以跑镖为生。后来,父母故去,镖局黄了,这才带着兄弟们走江湖,饥一顿饱一顿的。”
“我们也没想过当土匪,只是劫富济贫,做些好事罢了。我们这些人里有乞丐,有赌徒,有通缉犯,好在兄弟们都能迷途知返,现在金盆洗手了,定居在这,混个营生。”
劫富济贫…白梧略微一思索,这边最有钱的应该也就郡守一家独大吧,所以…
“所以你们抢商啸云的?”白梧问。
肖子龙嘿嘿一笑,“一般是这样的,但是如果有路过的商队就不抢他们了。”
白梧一想到商啸云天天跟着儿子后面擦屁股,还得防着贼就想笑。
“他们也上过山,想把我们一网打尽,可惜他那帮酒囊饭袋不顶用,打不过我们。”肖子龙玩笑似的说着,却转头看了一眼兄弟们,心中默数了一下,一共六十三个。
“以前还有一百多个的,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肖子龙摇了摇头,将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白梧没听懂,裴青寂却领悟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突然道:“你们没想过招安吗?”
肖子龙道:“也没人招我们啊,他们要是真肯给兄弟们安置个好归宿,那我不做这土匪头子又何妨?”
没有哪个好姑娘愿意嫁给土匪,寨子里的人大都是到了或者过了结婚年龄了,还没娶到媳妇呢。
肖子龙看向白梧:“说实话,你介意我是土匪吗?”
白梧:“我…不介意。”
白梧其实想告诉他,他没有和他成亲的意思,可看到肖子龙发自内心欣喜的模样,他的话就像卡在嘴边了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
大家都尽了兴,吃到很晚才回去。
肖子龙给他们安排了屋子,白梧和裴青寂顺路,不自觉地就走到一起了。
白梧酒劲才上来,脑袋晕晕乎乎的,看路也不大稳了。
裴青寂忽然问:“你方才为何不直接拒绝他?”
白梧不知道怎么回答,选择装傻:“啊?”
裴青寂音色淡淡,似乎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不喜欢肖子龙。”
白梧下意识反驳:“我和他才相识一日不到,何谈喜欢?”
“所以,在你心里,相处久了才容易生出感情吗?”裴青寂道。
白梧想了想,跟在裴青寂身旁做陪读那么多年,他都一成不变地讨厌他,可见到卫慈的第一面,他就对他生了好感。
好像也不是这样的,这也不对。
可这些怎么跟裴青寂说,白梧默不作声了。
气氛又沉了下来,在裴青寂看来,只是静了一些而已。他抬首望天,繁星点点,莫名很喜欢这种感觉。
“你是本地人吗?小白。”裴青寂的步子放缓了,因为快要到地方了。
白梧忍着头晕硬生生编道:“我…也是跑江湖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天地为席,四海为家。”
“那你去过皇城吗?”
曾经在皇城,暗潮汹涌的宫宴上,某个人夺了他的酒杯,公然与皇家叫板。
那个人与眼前人是否是一个人,他心里似乎已经认定了。没有逻辑,裴青寂相信自己的感觉。
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凭感觉判断的时候。
眼前这个人,嘴里没一句真话。但裴青寂还是愿意装作刚认识他,有耐心地一句一句询问,有关他的事。
“没去过,皇城戒备森严,我怎么可能闯进去?”白梧汗流浃背了。
白梧感觉不到,自己走路都有点歪了,火把照不到的阴影处,偶尔有几个巴掌大的石头落在路上,容易拌到脚。
白梧一个没注意,恰巧踩了上去,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栽了跟头。
身侧的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白梧下意识往裴青寂那边靠,好不容易稳住了重心。
“我好像喝多了。”白梧揉了揉太阳穴,眼睛困得快睁不开了。
他觉得自己还挺清醒,其实理智已经少了一半了。
裴青寂怔愣,侧头看着身上一动不动的人,就这么静默了一刻。
白梧不说话了,夜幕之下,只能听见他浅浅的呼吸声。
“小白?”裴青寂试探着唤了他一声,压在身上的人好像越来越放松了,快要靠不住了。
裴青寂伸出另一只手环住了他,“小白?再不醒的话,我把你扔在这了?”
怀中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裴青寂一言不发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朝着他的房间走去。
其实裴青寂抱他的时候,白梧就醒了。
白梧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被人放到了榻上,他下意识侧身蜷成一团,面具被卡得半掉不掉的,硌得他不大舒服。
一只手帮他摘掉了面具,周遭的空气似乎都通畅了。
白梧滚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睡了。
月光之下,面具被人没拿住落到了地上,那只手正微微颤抖着。
榻前颀长的身影极为不可置信,但更多的是惊和喜。
裴青寂抖着手触上了白梧安睡的脸颊,唯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真实。
他愣了许久,展颜一笑,兀自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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