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中，迟霖梦见自己掉入蛇巢。

密密麻麻的黑蛇他身体下蠕动，缠绕上脚腕与手臂，从胸前划过去，冰凉的触感爬上四肢，就像无边的黑水，将他逐渐掩埋。

这远比下十八层地狱可怖，迟霖怕蛇，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禁地，他路过一个全是蛇的池子，大的小的，红的绿的，数不尽的蛇填塞在里面，蜿蜒爬行，蛇鳞相互摩擦着，视觉上就足够冲击。

恰好他撞见恶心的一幕，一条青蛇与一条红蛇相互纠缠，定眼看清，原是只有头，尾巴那边都落入对方口中，两条蛇体型都不小，就一吞一吐的，蛇光滑身躯沾满粘稠涎液，其他小蛇还层层叠叠缠绕在上面，盘绕成圆圈。

卿淮归说，若是他落下去，不知道被哪条蛇整个吞下，然后连带又被更大的蛇吞入腹中。

身体陡然浮空，原是一条巨蟒将他卷起，迟霖疯狂挣扎起来，手脚却软绵绵没有力气，蛇身在逐渐收拢，压迫胸腔不多的氧气，他听见咔嚓一声，剧烈的痛楚钻心而来。

“啊！”迟霖痛呼出声，长睫抖落湿意，眼瞳里布满蜘蛛网似的血丝，神情茫然无措。

前一秒还是无边无际的蛇海，转眼就变成清澈见底的水池，还有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他怔怔注视眼前景象，几乎忘记肩头的疼痛。

那不是明月，是美人。

月色朦胧，面前的人闻声睁眼，露出颜色极淡的瞳孔，好似一湾天泉池水，氤氲着薄薄雾气，自己的轮廓在其中隐隐约约。

这一眼恍若昙花一现，美得不可方物，迟霖魂都快被勾没了。

脸颊开始发烫，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寸缕不挂，与美人一同泡在池中，面对美人的赤裸裸的注视，一股邪火从小腹窜上，如同脸颊两边红晕般冒起来。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少年，平日接触的只有同门师兄弟，唯一一个女子，还是泼辣的韩盈盈，此情此景，他哪里受得住。

美人微微蹙眉，冰凉的手指划过迟霖胸口，引得他酥酥麻麻战栗，就像游动的小鱼，滑溜溜的，按按这里摸摸哪里，每到一处，迟霖的呼吸就急促一分。

五指落在他小臂，就在迟霖浮想联翩的时候，骨裂声打破寂静。

一切发生得太快，迟霖来不及反应，方才还在悸动的心此时蹦到嗓子眼，从喉咙冲出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聒噪。”美人开口却是男声。

霎时间迟霖仿佛被天雷劈中，剧痛中更多是震惊，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的人。

剑十九忍无可忍，抬手施一道哑术，将迟霖所有的声音都封在嘴里，只见他张着嘴巴，满眼惊恐，由于筋骨断裂，也无法再折腾出什么水花。

“运气，吐息。”他命令道，手上动作不停。

迟霖被按在水里，绝望地看着面前雌雄莫辨的脸，剧痛接连不断刺激神经，他几乎快要晕厥过去，又立即被疼醒，身体好似成为一块破布，任其撕碎拼接。

抗过断骨，浸泡的池水逐渐变热，血管随之膨胀，好似有蚂蚁扎入脉搏，沿着手臂向上钻，四肢都传来密密麻麻的啃咬之感。

剧痛使他面目扭曲，体内气息乱作一团，横冲直撞地寻找归宿，愈来愈多的灵力涌入心脉，迟霖感觉自己快炸开了。

唇瓣被咬得鲜血淋漓，迟霖脖颈上青筋暴起，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鬓角流下，脸上血色如潮水般褪去。

他啊啊张着嘴，求饶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几乎让他两眼发白。

渐渐的，他的眼皮不受控制阖上，失去意识前，感受到那人将他抱出池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迟霖发誓以后绝不招惹美色，谁知道那仙姿玉貌下，是怎样一副蛇蝎心肠，将他浑身的骨头硬生生折断。

剑十九并不在乎迟霖如何想，只是在乎他的安危，助他修炼纯粹是不想被拖后腿。

他将浑身湿透的少年捞出来，怀中的人面白如纸，只有呼出的气，不过幸好重塑后经脉更畅通，修炼灵力也更容易。

他对自己的做法非常满意。

天已经快亮了，剑十九将人烘干，穿好衣服，思索片刻后决定送回山。

虽然不知道迟霖为何会在此处，但他十年前在近仙山，想必那里应当有人照顾，否则他怎么活到现在。

夕阳西下。

余晖洒在近仙山山门处，一个少年脸朝下趴在地上，腰间符牌反光。

彼时山腰处传来争吵声，惊得鸟雀飞起。

“我要去找人，你们谁都别拦着我！”韩盈盈推开拦在面前的狗腿子，柳眉紧紧蹙在一起。

当日她吸干沼泽地，蛇妖的尸体展现在众人面前，皆是让人大吃一惊，大师姐说这妖怪至少有千年修行，若是碰上恐怕难逃一劫，众人搜寻了半日，只找到四方剑，却不见迟霖身影。

修仙者向来看重法器，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离身，师门都猜测迟霖已经身有不测，由于没找到尸身，只能葬剑来代替。

就在韩盈盈要掏出鞭子时，一个人冲到她面前，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

许未面露焦急，目光中带着恳切，急声劝道：“迟霖已经死了，你不能去。”

在这关头，他哪里拦得住，那枚鞭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空而来，快作一道凌厉的光，如闪电般抽在他脸上。

几滴鲜血落在雪白衣衫上，像绽放在雪里的梅花。

许未定定望着她，脸上火辣辣的疼却压不过心头苦涩，他的拳头用力握紧，又慢慢松开。

“你胡说，他怎么可能……”韩盈盈丝毫没料到许未竟不避开，那条触目惊心的伤口让她心头一颤，愧疚与懊悔瞬间席卷脑中，让她本就敏感的神经崩溃。

她痛苦的捂住脸，两行清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的声音夹杂啜泣：“如果不是我让他捉鱼，他也不会走那么远……”

如果当时她没有说那句话，迟霖就不会遇上蛇妖，平安度过夜晚，继续第二天历练，她还想着要和迟霖偷偷去京城玩，去最大的酒楼吃香喝辣，谁料到如今却是永别。

朝夕相伴的玩伴阴阳两隔，她曾会不伤心，不懊悔。

许未见心上人落泪，也顾不上脸颊伤口，赶忙走上前安慰，他对什么人什么事都很冷淡，但韩盈盈哭了，就像在他心头上钝刀割肉，让他心都碎了。

山脚下匆匆忙忙上来两个人，是守门弟子，似乎很着急，使用的御剑之术，他们看见许未，就像是看见救星，忙不迭赶过来。

“……许师兄，山门前倒着个人，看着像迟师兄。”其中一个急声道。

消息就像及时雨一般，化解危急关头。

“什么？”闻言，韩盈盈立即止住哭声，含着泪水的杏眼睁大，眼里的伤心被欣喜所代替。

她推开身前的许未，三步并作两步，纵身一跃，朝着山门飞去，留下一众人愣在原地，才想起要回去通风报信。

带着香味的风转瞬即逝，许未伸出手，只看见那抹红色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的唇动了动，将还未出口的话咽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希望听到，找到迟霖尸首的消息。

冷风吹醒了他的头脑，许未沉下脸，薄唇抿成细线，他恢复如往常一般的表情，朝山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