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虞眠还是一尾小小的锦鲤的时候，就妄图上岸摘花了。

只是那朵花生长在高岭之上，云之巅，鱼是离不开水的，所以她上岸之后注定会伤痕累累，一如眼下。

她自打有灵智开始，就在论道台旁的太清池了，同族都说她好运气，论道台每天每天都有无数的仙人来往驻足，她仅仅凭借他们的仙气就能开化灵智、修成人形。

对于这人人称羡的机遇，虞眠素来不放在心上的，她只庆幸一点，每当那青衣冷面的神君来论道之时，她都能看见。

所以她拼了命的修炼，拼了命的去做他口中的苍生，拼了命的想要再靠近他一些，再靠近一些。

可往事休追，时过境迁，虞眠的那一股执念，直至今日都没能得到回应，她付出的真心没能被妥善珍藏安置。

池子突然被笼罩起一层雾气，朦胧中看见池水中的丹朱倏然变小。等雾气散去，宋虚的面前已然亭亭玉立着一位红衣美人。

虞眠的面容清丽可爱，只有眼尾下的一滴血泪平添一抹妖娆风情。

——那不是天生的。

虞眠甩了甩裙摆，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几个老顽固肯同意你办这么大的接风宴，不过是想趁机逼迫我。”

　　锦鲤化龙需要的时间不少，不是跃了龙门就可以，所需要的天赋努力一样都不能缺。

龙族圣女的位置空缺已久，长老们寻觅多年，直到虞眠的出现才终于结束了焦灼的寻找。

虞眠开化灵智用了几年，修成人形却只用了几个月，化龙用了一百年，假以时日必定不是简单人物。

更何况虞眠这一遭回来，已然位列上神。

宋虚笑着叹了口气，“你啊……你去凡尘走了一遭回来，难道还放不下执念吗？高高在上的耀华神君，是看不到你的。”

　　虞眠别开脸，望着池水里倒映的自己的身影好一瞬，“宋虚，执念不是轻易可以放下的。但是现在，我想放下了。”

　　从前没有人来教过她，有些人是注定只能远观仰望的，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并非是炙热的感情都会有回应。

龙族宫殿不在深海，却离天族最高的府邸十分遥远，几乎横跨整个天族。

从前不愿意接受圣女之位，是因为还想偷偷去看看那个人罢了。

她求过天命，若是凡尘一遭与他短暂的姻缘能够和美，她就继续向他前行。可是事实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给了她一个劝退。

她似乎在耀华神君的事情上，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运气。

但是想想却又觉得合情合理，耀华神君应天地灵气而生，何等尊贵，其天命可谓无天命，不可估量不可观测，又岂是她能够影响得的？

　　所以在宴席上长老们再一次试图劝她坐上圣女之位的时候，她点头了。

“就让来年的春风吹断未了的念想吧。”

　　虞眠坐在水晶宫的宫顶，喝着琼酿，眼角和脸颊泛红，醉意熏熏，像三月里最娇艳的桃花。

宋虚立在一旁，垂眸看她，唇角勾起的弧度始终如一，温润如玉。

“明日父君想要为我择妃，我推脱不掉，阿眠，你可要行行好帮帮忙？”

　　龙君已经一催再催，宋虚已经拒绝过多次，但是眼下却推脱不得了，龙后因为此事忧思成疾，缠绵病榻，非要他娶太子妃回来，哭闹不止。

父母的心思宋虚怎么会不知道？但是他等的人还未回应。

虞眠醉眼迷茫的抬眼，“你娶便是了，说起来同你一般大的仙人都娶妻了，谁十万岁了还是孤家寡人啊？”

　　“还真的有。”宋虚说。

“……”虞眠不说话了。

是啊，还真的有，那个人与天同寿，何止十万岁。

虞眠又狠狠的瞪他一眼，“说吧，想要我怎么帮？”

　　宋虚脸上的笑意更深，有一种得逞的得意。

这让虞眠不悦的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要……”

　　“想什么呢？”宋虚屈起几根手指轻轻的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过是让你去劝退父君母后给我介绍的女子。”

　　为了自家儿子，龙君龙后介绍的神女当然都是品貌家世都不差的，不是个族的公主就是哪家的小姐。

虞眠脸一拉，“我这新官上任三把火就要被你烧旺了，要是我真去这么干了，不出两天，就该说我手这么长连太子的婚事都插手了。”

　　“那我可不管，你答应了的。”宋虚挑了一下眉，然后足尖一点，只给虞眠留下了一个背影。

虞眠恨恨的瞪着他，然后捏着琼酿玉瓶的手微微一顿，神色一敛。

直到第二天宋虚才发现，虞眠根本没有帮忙的意思，他只好躲到了虞眠这里，一番引经据典痛斥了虞眠的言而无信。

然后再愤然对龙君派来的人拒绝了这场相亲宴。

虞眠没个正形的倚靠在一边，噗嗤出声，“我想了想，昨天我没有提条件，白白帮你我可不干。这样吧，你要是给我找来整个龙族最大的鲛珠，我就帮你实现婚娶自由。怎么样啊，太子殿下？”

　　宋虚没好气的道，“你就是仗着我拿你没办法，就算你不说，即使我寻到了还不是会给你？你看看整个龙族，谁有你的水晶宫奢华？”

　　“那我就是喜欢亮晶晶又贵的东西嘛，你就说给不给。”虞眠温声软语，心虚的应了一声。

宋虚无奈的扶额叹气，“给，给给给。”

　　目的达到，虞眠高兴的赏了宋虚两个葡萄。

“宋虚。”虞眠忽然又道，“你知道的，我心里是别人，在我没有把位置腾干净之前，我不能回应你。”

　　“我不好，虽说化龙可我原只是一尾锦鲤，血脉不纯，本体难堪，我配不上你。你理应有更好的女子来相配……”

　　虞眠知道宋虚的心思，之前装疯卖傻也就罢了，可是事到如今她知道情之一字的伤害有多大。

虞眠说，“宋虚，我现在还不喜欢你，所以我没法接受你。你也不要只喜欢我了，你多去看看别的女子，万一，万一有更喜欢的女子出现了呢？”

　　“现在你怎么老是这么悲秋伤春呢？”宋虚看着她，眼里都是笑意，“阿眠，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什么样值得什么样不值得。如若你一如既往只当我做朋友做知己，我自然也只当你是妹妹。”

　　宋虚是清醒的，一直都很清醒。

对于他来说，只想要不留遗憾，至于虞眠的回应，他从来没想过。

他可以等，可以等她有朝一日能够回头看见他，仅此而已。

“阿眠，你一点都不难堪。”宋虚笑道，“那是你勇敢的证据，不是令人不齿的耻辱。阿眠，既然父君和长老们一致认同你这个圣女，就说明你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你的实力也是被认可的。我们同根同源，皆是水族，没有什么血脉不纯之说。”

　　虞眠微微一怔，忽然就想起万年前在论道台上初见那个人的模样，他意气风发，说着苍生平等，皆为生灵。

她落荒而逃。

宋虚叹了口气，苦涩的摇了摇头。

虞眠曾经做过一场春秋大梦，原先不想醒，后来醒来时却发现处处都能看见梦里的影子。

执念如影随形，让她轻易放不下。

可是她知道，劝宋虚的话有何尝不是在劝她自己？

　　可是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话，又怎么去劝得动宋虚？

　　虞眠恐惧的发现自己已经丢失了自我，她变得自卑极了，以前的虞眠天不怕地不怕，骄傲如烈阳。

可是如今的虞眠，犹如一潭死水。

她化作本体扎入了池水里，像被烈焰焚身一样痛楚的蜷缩着抽搐着。

恍惚之间她好像看见了跃龙门那天的自己。

那时的虞眠在龙门面前志在必得，金乌的华光透过云层洒落在她的脸上，连身上的赤色衣裙都闪烁着光芒，龙门上由灵玉雕琢的龙头栩栩如生，硕大的龙目盯着她，仿佛在说——孩子，来吧，用力一跃。

后来她用尽全力一跃，化龙了。

但是就在跃过龙门的一瞬间，她的半边身子被明火灼伤，几欲见骨，那痛感还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又好像置身在铺天盖地的昏暗之中，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躺在其中，朱雀公主在一旁捧着她的龙骨捧腹大笑，笑她的痴心妄想，笑她的不自量力。

明暗交织的融融春日里，她拖着一身残躯扒在窗沿，望见外面的草长莺飞，漫天桃花，还在做着能够和心上人双宿双飞的美梦。

当时的少女满怀希望，骄傲又意气，还没有失望透顶。

虞眠在池水里快要喘不过气来。

后来呢？

　　她有些想不起来了，把她从龙门救回来的、给她再生的人是谁，想不起来了。

“阿眠。”蓝衣少年下了池水，拥住了她巨大的半体，靠在她的脑袋上，“阿眠，不要想了。”

　　“怎么会不想呢？宋虚，我拼了命他都不知道我的存在。若非我一意孤行，都没能在凡尘，在他的回忆里留下我的一点影子。”

　　“宋虚，我有些不甘心。”

　　龙目留下了一滴泪。

她多想冲到耀光宫去，砸了他的宫殿，揍他一顿，出一出这么多年的恶气。

宋虚正想再安慰，就听见虞眠问道，“是不是成为了你的太子妃，天族里都能横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