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会长大的,我正打算让绣娘准备孩子出生以后要穿的衣裳了。你看看喜欢哪个样式?”孟玉徵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到她面前。
她觑着帝王的脸色,淡定如斯,眼里也一片古井无波,仿佛刚才那样温柔的话语并非出自他的口中。她没有接册子,随口道,“陛下定就是。”
孟玉徵皱眉想说什么,却只翕动了两下薄唇就收回了册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了另一本册子,“这是我为孩子想的名字,男孩女孩的都有,你看哪个喜欢。”
“……”叶孤棠心下嘲讽。她实在想不到,他是怎么在知道消息后短短的时间内,就想好了一本厚厚的名字来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有所准备。
“能不能顺利生下来还不知道,不劳陛下费心。”她拂了他的不知好意还是恶意,迈着步伐进内寝准备歇息。
最近都十分的容易困乏。
他体贴细致的任何举动都让她时常在想,现在他们的生活就像正常夫妻一样。她可以自欺欺人的告诉自己他们是合乐的一家。
可是,孟玉徵冰冷的脸色,总让她想起金銮殿上他的那句从未,想起那把她送他的剑横亘在两人中间,想起他对她的夜里的羞辱……
这一切就像是噩魇,每夜每夜都在她的梦里一幕一幕的播放,然后每夜每夜独自一人心悸的惊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黯然神伤。
她爱他,可是她又恨他,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血,可是她舍不得。她恨他,却又爱他,恨不得最好的都给他,就像他想要这天下,于是她给了。
殿外那棵半枯的百年老樟树的树叶在微风中微微晃动,几欲落下,显得瑟索萧条。
孟玉徵捏着册子的手攥紧了些,指甲泛白,盯着叶孤棠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
后来孟玉徵不知是否是朝事缠身,几天都不曾来鸾姯殿一趟,叶孤棠倒也乐得打盹。最近害喜害得厉害,没什么心情去应付别的什么人儿了。
叶孤棠那日躺在美人塌上,手里持着书卷在看。后来实在困乏得紧,书卷就落在她脸上,难得的好梦一回。
但不曾想,她梦醒过后,迎来一场噩耗。
她面色苍白的盯着眼前孟玉徵身边最信任的太监大总管徐公公,“当真是孟玉徵让你送落子汤给我的?”
徐公公看起来分外和蔼,笑呵呵的道,“自然是陛下吩咐奴才来的,奴才怎敢假传圣旨?”
这时候的叶孤棠未曾想到,徐公公不敢假传圣旨,自有他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徐公公尖细的嗓音落在叶孤棠耳里,不仅刺耳,也分外刺心。她还以为……还以为这多日来孟玉徵口里经常挂着他们的孩子,是期待着新生命的。
未曾想,他……
“不知,是您自己喝,还是奴才们帮您?”徐公公又“善意”的建议道。
叶孤棠的目光落在那碗黑漆漆的汤药上,一如她的心,已经堕入黑暗深渊里头,怎么爬也爬不上去。那些不堪的灼心的,就像恶水一样,奔涌向她,将她层层淹没其中,再不见天日。
只等着她沉下去……再沉下去……
怎么样挣扎,也看不到彼岸。黑黑的恶水里,也看不到从天上折射下来的光……
就只有她,沉在恶水里,不断的沉下去……
沉下去……
“咣当——”一声,那盛着落子汤药的碗便摔在了鸾姯殿的白玉地面上,四分五裂,一如叶孤棠此时的心。
她踏着一地破碎不堪的心,擦拭了自己嘴角溢出来的药渍,无意识的回了内殿,蜷缩在床上那个小小的角落里。
只等着……只等着时刻一到,她的孩子化为鲜血……
她觉得孟玉徵还是有心的,这许多日,他都只是做戏吧?好踏碎她满地的自尊,将她狠狠地羞辱!
一切,都是……幻象啊……
她的双唇哆嗦着,双手不断的把自己搂紧。她只觉得……好冷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暴喝,“——怎么回事儿?!谁许你们这么做的?!”
她勾起唇。
呵,假惺惺。
叶孤棠神情有些恍惚,眼前呈现的,仿佛还是当年,一切都未曾发生过的当年。
叶孤棠想起十五岁那年,大昭和南疆北凉的关系都十分平和。在大昭的国土上,在皇都城里,都能看见南疆和北凉的商人。
叶孤棠记得,就是在十五岁那年的生辰,嫌弃父皇母后办的生辰宴太过无趣,硬生生拉着早已成为靖荣将军的孟玉徵瞒过所有人悄悄的溜出了宫。
有时候叶孤棠想,如果那日他们没有遇见那个南疆女巫,是不是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那南疆女巫就在街上一角摆着摊,据说她可算人命测未来,十分灵验。
叶孤棠不信,可转眼瞧见了孟玉徵,内心忐忑,想着,算算吧,或许她和孟玉徵有个美好的结果呢?
可那女巫却说:“你们两人,今世已经是第二世情缘,前世连同今生都将不会有好结果。若将误会解开,兴许有白头偕老的那一天。若到逼不得已时,可到神女庙那棵紫菩提树下,许下心愿,它自会实现你的愿望。”
“胡说八道!”叶孤棠嘟囔了一句,拉着孟玉徵转身就走,“什么嘛,一点也不准,我才不信呢!我们一定会恩爱到白头的!”
她却没看见,一向冷着脸的孟玉徵,此时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也没看见,那南疆女巫在他们离开后,就走进了幽僻的小巷子里,也在那一瞬间,身边出现了紫眸白衣的少年。
“她迟早会回到天界。”紫眸少年的神情比孟玉徵还要冷上许多,整个人都如同万年不可消融的冰川。
“我知道。”那女巫开口已是男人的声音,面貌也渐渐发生变化。有深蓝色的雾气在他周围围绕,一寸一寸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那是蓝发蓝眸蓝衣的温润公子。
“她神魂归位后若是知道今日的是你,她会不高兴。”
“我知道。”他说,“我爱阿眠,我可以为她抵挡天界众神,为她拦下所有侵扰,这区区成全她所爱,又有何妨?”
紫眸少年沉默了一瞬,随后在原地消失。
那蓝衣公子却笑了笑,“你化为本体守在人间,守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你还怎说佛不沾凡尘六根清净?”
叶孤棠是在九岁那年捡回的孟玉徵,对,是捡。
那日大雪纷飞,是那年冬日里最为寒冷的一天,细碎的雪花触碰到皮肤,都冷得叶孤棠下意识瑟缩。
就是这样的天气,她碰到了孟玉徵。
孟玉徵身着破烂,连一件可以保暖的衣服都没有。他被一群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被大雪稀稀松松的掩埋,冷的瑟瑟发抖。
可叶孤棠看见,即使如此,明明很冷,冷的刺骨,明明很痛,痛到抽搐,他依然神色平静。那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随后叶孤棠将他带回了皇宫,告诉他,从此以后她在哪哪儿就是他的家。
叶孤棠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当时会决定带走他,兴许是因为他那份隐忍坚韧,又兴许单纯是因为他好看。
将孟玉徵带回宫的第三天,父皇母后便将她召了去。
“阿棠,孟玉徵不可留。”
“为何?”
“将来他会杀了你。”
“为何?”小小的叶孤棠一脸不可置信,“我对他那么好,他怎么会杀了我?父皇母后,你们不想留下阿徵直说便是,何苦如此恐吓于我?”
父皇慈爱的摸了摸她软绒绒的脑袋,“若你非要留下他,也不是不可,只是,要答应父皇,永远不许信任他对他毫无保留,永远不许爱上他,永远不准嫁他为妻。”
那一日的风雪仍然很大,大昭的皇帝终究心软,给了自己疼爱的女儿一个忠告。
可是终究,小小的叶孤棠从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却被大昭皇帝故意放进来偷听到的孟玉徵牢牢记住,这一记,便是大昭亡国,帝王屈辱。
孟玉徵完全痊愈后,便当了叶孤棠身边的侍卫。
当时的丞相和皇后在闺中时是手帕交,因此丞相千金姜颦和叶孤棠也是姐妹情深。姜颦数次来找叶孤棠玩耍时,都能见到孟玉徵。
那时小小的姜颦仿佛已经看破天机,将叶孤棠的美梦逐渐打碎。
孟玉徵尽心尽力的当着贴身侍卫的角色,叶孤棠稍微一点磕着碰着他都仿佛如临大敌。可是具体如何,也只有他心里知道,这是为什么。
叶孤棠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不会忘了孟玉徵,他只要有一点点小伤口,她都心疼的要命,执意要把他包扎成猪头。
那时的叶孤棠,想给孟玉徵一个家,一个有她也有他的家。
孟玉徵十五岁那年,叶孤棠想着,如果孟玉徵能有功绩在身,向父皇母后证明孟玉徵对大昭有忠心,对她好到可以抵掉全世界,证明孟玉徵是个有才华又优秀的儿郎,她在金銮殿前跪了整整七天七夜,终于换了一个能让孟玉徵建功立业的机会。
草原部落难以驯服,屡屡扰大昭边城,屡次出兵都不足以将草原打退或者臣服。大昭的皇帝,便让当时十五岁的孟玉徵,带兵攻打草原各部,收服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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