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冬日，练舞也是个能让人汗流浃背的活动。

祝希坐在角落喘着气，他昨天没来上舞蹈课，今天堪堪跟上。一次舞台的准备时间只有两个星期，充不充裕全看练习生个人。

看来今晚要在舞蹈室熬夜了，祝希想。

一个纸抽递到祝希眼前，他抬头向上看，是梁澄弦。

昨日历历在目，现在的祝希看梁澄弦格外亲切。

祝希接过纸抽了几张擦汗，又递了回去，梁澄弦顺势接回坐在祝希身边。

“连累你了，害你没上到昨天的舞蹈课……”祝希觉得有些对不起梁澄弦，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他，以梁澄弦的舞蹈实力早就融汇贯通了。

梁澄弦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整个人嘿笑着靠在了身后的墙上，眼睛微眯，自带一股慵懒感，道:“你觉得我少学一天，他们就会超过我?”

他的眼神睥睨的扫视了一圈众练习生，有些不屑一顾:“就是再给这些人十年，他们也没能力超越我。

努力在天赋面前一文不值……”

梁澄弦说话并没有背着人，周围有些离的近练习生听到了，脸色都不太好，但也不打算反驳什么。

他们也是习惯了，梁澄弦其实平时挺大度的，也开的起玩笑，但只要谈到舞蹈就会自带一股轻狂之意。

梁澄弦算空降，他两年前才进入公司。在这之前一直在m国知名舞室任教。

他是舞室从小培养的，十六岁时已经算舞室的舞蹈助教了。参与比赛众多，奖项数不胜数。

公司发现他还是个意外。

当时公司去舞室商量来国内任教的舞蹈老师，一打眼就发现了这个长相优越的少年，甚是心动。

一打听，这小孩儿居然是舞室助教！

为了他能来公司，高层和舞室拉扯了很久。梁澄弦是现在唯一的双合约的练习生。

其实也算不上严格的双合约，到底是舞室从娃娃看到大的孩子，合约简便。

只要他每几个月回国任教一次，再给舞室宣传宣传就行了，没有什么其他的硬性要求。

不过有得就有失。比起公司的其他同期生都是从各个中小学选拔出来的，梁澄弦因为成年后必然在舞室工作，在m国时就没打算考学。

现在来到了异国他乡，就更无学可上了。

他是这届练习生里唯一一个满了十八岁，学籍上却一片空白的“文盲”……

“哎呦喂，一个半天儿就这么亲啦~”顾野插兜走到他俩面前:“昨个嘛去了，课都不上了。”

顾野最爱四处撩闲，但因为声音是纯纯的低音炮，哪怕常常拉着长音说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是阴阳怪气。

听到“亲”这个字，梁澄弦骤然有些不自然，耳朵都红透了。

他本人没发现这个问题，顾野却一目了然，挑起了左眉，笑的意味深长。

不过他没点破，轻笑一下，挨着梁澄弦蹲下，掏出手机刷着视频，也没专注要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他倒自然，却搞的祝希有些不自在，感觉回话也不对，不回话也不对。

这话就在嗓子眼儿卡顿，是咽也咽不下去，说也说不出来。

梁澄弦看出了祝希的窘态，耍笑着顾野解释:“你别把顾野的话往心里去，他就爱四处接话，你要真和他说了，他倒不爱听了。”

“呦，还是梁哥了解我啊！”顾野眼睛都亮了，好似看到了知己，他双手摇晃着梁澄弦的手臂，激动极了，笑声直破音。

笑够了才想起祝希，偏头对着祝希做了一个嫌弃的表情指指点点，逗弄他:“亏你还比梁哥早来六年多，你是一点儿不了解我啊！奶茶全白请了”

祝希尬笑，不敢接话。

他确实不了解顾野，上辈子出道七年他俩也没说上几句话，他依稀记得顾野是爱耍宝逗趣的性子。

但那时的祝希，恰恰最介意别人拿他开玩笑。

……

三个小时的舞蹈课还剩下最后半个小时，老师招呼正在休息的各位练习生一起再练习几遍。

“一定要注意表情管理，时刻不要松懈！”老师提醒。

激荡狂野的伴奏响起，所有人都赶忙进入状态，最后连到点下课了也无人发现，还是老师随手看了眼手机，惊觉竟已经过了下课时间十分钟了。

待大家跳完这最后一遍，老师逐个点评一番，就通知他们可以下课了。

顾野穿好外套，余光瞟到祝希还在练习，随意道:“你不去吃饭吗？”

祝希停下动作，解释:“我再练练，现在多练一点，晚上就能早点回去。”

顾野点头，表示理解。拎包推门出去。

他们公司和别的公司不一样，哪怕还是练习生曝光度就已经很可观了，他们没出道就有一大批私生粉。

工作人员工作一天也很累了，晚上对练习生的照顾可能会疏忽，一个人在舞室待到半夜万一碰到偷跑上来的私生是很危险的，最稳妥的办法还是有人陪伴或干脆晚上早点回宿舍。

“祝希，我陪你练啊？”梁澄弦拎包询问。

祝希看他早已穿上外套，有些不好意思麻烦他:“我会注意安全的，你去吃饭吧。”

梁澄弦上前用肩膀撞了一下祝希，悄声密谋:“饭早就吃腻了，我还藏了零食，正好训练完咱俩一起吃啊。”

祝希心口一热，他知道梁澄弦其实不爱吃零食，那些储存的零食是因为他运动量过大，还偏偏不爱吃饭，公司怕他低血糖给他存的，他基本没吃过。

他现在说这些就是想陪着自己，祝希心下被触动，点头“嗯”了一声，眉眼弯弯，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

顾野出门后被阴影处的人吓了一跳，袁少以抱臂靠在一侧的墙边上，低着头，看不清脸色。

顾野无声的“哇哦”了一下，感叹他们这复杂的关系。

袁少以抬头瞟了顾野一眼，他其实沾一点三白眼，只是不是很严重，正常说话时面部放松就不太发现的出来。

现在应该是心情不太好，眼周有些用力，过大的眼睛完整的露出眼白，暴露漆黑的瞳仁，属实让人瑟缩。

他没有说话，只是带着警告的注视了一眼顾野，就转身回楼上了。

顾野摊了一下手，嘴角下撇，表示“被迁怒好无辜”。

他倒没多生气，兰奏这一阶段的练习生都奇奇怪怪的，先他们出道的前辈也好，在分公司的师弟也好，都有这毛病。

这与兰奏的运行模式密不可分。

兰奏已经延续五十年了，这在这个年代，所有娱乐公司里，都算的上长寿。

但随着时间的延续，不断的叠加新政策来迎合时代，现在的兰奏早已不是五十年前的兰奏了。

他最崇拜的兰奏一代组合，刚出道时，最小的都有22岁，训练时也都至少十五岁了。

但现在的兰奏为了更好发展，所有的练习生统一“八九岁”进公司，达到十一岁全部去医院查骨骼接缝处，判断身高。

医生断定不到一米八的统一刷下，是宁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的商品主意模式。

三观还不健全的孩子，受着统一的隔离洗脑式教育，压抑的不只是人格，还有人性。

一个又一个老师会轮流教育你唱跳学习，却不会在宿舍的每天早上像父母一样安慰你，勃起只是正常现象。

想到这，顾野摇了摇头。说实在的，他家就是本地人，不像其他练习生来自五湖四海，他的父母会经常来公司看望他。

就算这样，几年前他看到来探望的父母姐姐都会止不住的哭泣，追名逐利的压抑环境下真的很想念“家”这个概念。

坚持不下来的都走了，能坚持下来的在他看来——多少沾点扭曲。

果然啊，他还是这么出淤泥而不染啊。顾野边走边双手抱在脑后自恋的摇头晃脑。

“男人这玩意，怎么也美好不过柔软的女人呐。不理解呀不理解~”

顾野感慨:“果然，我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显得与他们格格不入~”

……

那边舞室

“你这个……”梁澄弦五指弯曲抬起，在犹豫要不要说。

祝希停下舞蹈:“怎么了?”

“你是故意把框架跳的这么大的?”说完，梁澄弦摇了摇头，不对，祝希好像是养成了这种大框架的习惯……

祝希的动作幅度格外大，甚至有种用力过猛的感觉，目前这首歌激昂，搭配祝希邪气的表情管理与大开大和的动作还算和谐，有种野性的欲望感。

但换首舒缓的音乐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你这个框架最好在这次舞台后具体的练一练，你有点养成坏习惯了。”梁澄弦舞蹈老师的一面流露了出来:“下次换个别的什么音乐，你很容易跳出野蛮感，框架力度，要追求合适，不是大而用力。”

祝希听的有些痴了，他扭头看向舞蹈镜，空间和时间好像在无限的拉长，让他透过时间的长廊，恍惚中看到了曾经的the only……

“这什么啊！为什么又是这种音乐！又是这种舞蹈！就不能换个别的什么风格吗?你们是觉得粉丝看不出来换汤不换药吗?”23岁的梁澄弦猛的踹了一下门，“咚”的一声引起了所有人注意。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有个胆子大的出声反驳:“没办法的事，咱们团最出圈的舞台就是这个类型。而且咱们团八个人，六个低音嗓，就你和祝希是中音嗓，除了抒情歌和这个类型的音乐，唱什么都不伦不类的。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其实袁少以是中低音嗓，要比其他五个低音嗓更清透一些，不能算在低音嗓。

工作人员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不是我们选歌的问题，是你们自己废物，唱不了别的。

梁澄弦气笑了:“那就不会多找几个类型吗？兰奏这些年打投出的组合什么成员组成没有，怎么就你们觉得没办法！

你们是不是吃的太饱了，忘了你们是干什么的了?

呵呵，不顶用就都特么解雇了，都他么给我滚回去！要你们干什么吃的！”

袁少以出声打断走，上前向工作人员摆摆手，道:“你们先出去，我有事再叫你们。”

工作人员低头急步退了出去，舞蹈室里只剩下the only的八位成员。

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梁澄弦看似在对工作人员发火，其实内里是对所有成员不满意，对这个团不满意。

工作人员有句话说的是对的，the only的低音嗓太多了，每次舞台呈现都过于雄浑，再加上三个主唱实在平庸，根本撑不起歌曲。

如果主唱都是顶事儿的，哪怕整体低音多些，也不会让组合这么进退两难。

安静持续的过长，杜涵有些不耐烦了，站起身，道:“今天还能不能商量出来，商量不出来我走了。”

袁少以一个冷眼甩过去，声音无波，却格外吓人:“怎么，这不是你的组合?”

杜涵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瞪着眼与袁少以对视，几个呼吸间终是败下阵来，“啧”了一声，坐回了原位置。

几年的时间，让袁少以上位者的阴郁气质愈加浓重，诡谲感萦绕于身。

宗婵没眼见的看着杜涵嘲笑出声，引的袁少以看向他，他扯起一边嘴角，装作没看见的仰头发呆。就是这个挑衅的“没眼见”不知是真的没眼见，还是故意为之，就不得而知了。

许铭向来敏感，他能猜到平静下的腥风血雨，他甚至明白“这里面”，有对着他们三个主唱的埋怨，但他不打算回应，只低头刷着手机。

他也想努力，但音域上的缺陷不是他想弥补就能弥补的。比起其他两个主唱，他要差的更明显，他这个主唱甚至没有梁澄弦这个主舞唱的好听。

与其假惺惺的道歉，闭嘴更讨喜些。毕竟哪怕道歉了局面也会像他这个人一样无力。他不是没努力过，就是努力过才深刻的知道，先天条件有多么重要。

但他稳得住，不代表别人也一样稳的住。

周云川自己无所谓，他认嘲不代表愿意许铭一并被嘲:“都事以至此了有什么可互相埋怨的，觉得主唱不行就你们来唱，大不了重新分配责任，把主唱的歌词均分出去。”

杜涵从刚刚就堆叠的怒火压抑不住了，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的声音吓的走神的祝希一悸。

察觉到祝希明显的抖动，杜涵恼火的咬牙低骂了句脏话，更是一口气憋不下去。他本来也是厌屋及乌，现在真正想骂的人一脸不在意的装听不到，真正想保护的人却像凋零的花朵一般越来越残败。

气急败坏也不过如此。杜涵大步走上前越过察觉不对挡上来的周云川，拽着许铭的衣领，极怒反笑:“呵，笑话，那特技舞你帮我跳啊？哦，我忘了，你们主唱连唱都啥也不是怎么跳啊！”

杜涵拽的许铭一个趔趄，眼神在周云川许铭之间扫视，话是对着周云川说的，手上冒犯的动作却是实打实作用在许铭身上。

许铭没什么变化，周云川先火了，怒吼:“放手！”

杜涵挑衅的拽的更紧了，看着许铭呼吸不畅逐渐胀红的脸，他才有了一点报复的畅快，看着总是无所谓的周云川焦急的对自己几近动手，他有一种扭曲的，透过对方报复无能的自己的快感。

许铭伸出一只手拦住周云川，他直视杜涵，语气依然冷淡，一字一句，道:“你不满意你忍着！”

杜涵咧嘴笑:“对，我不满意，但我不满意从来不忍！”语闭，就一脚踹在许铭肚子上，把许铭连人带椅子踹倒在地。

这一脚哪怕许铭心里有准备还是直接被踹反流了，捂着肚子止不住的干呕。

周云川看着趴在地上起不来的许铭终于还是没忍住，掐着杜涵的脖子就撞到墙上。两个身高一米九，臂展两米多的“庞然大物”即刻就动手打了起来。

许铭还哪管其他，哪怕现在干呕的起不来也要去拦。

他本来就是故意激杜涵，这里有摄像头，对方动手后他有的是办法把对方送进去关几天，出来了怎么也老实了。但云川动手了就属于互殴了，更何况周云川从来没打过架，怎么可能打的过能动手则动手的杜涵！他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当砝码去整治别人，但他舍不得周云川流血受伤。

顾野离战场近，他叹了口气，起身走远了些，他想，现在组合这样也挺没劲的。

祝希那时候已经经历了家庭突变，整个人都呆呆的，现在两人打到他面前，他也只是瑟缩发抖。

袁少以冷眼旁观，走到梁澄弦身边挑了把椅子，梁澄弦有些不明所以。

他拖着椅子向打架的两人走去，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厚重的摩擦音，但打架中的两人没有察觉。

梁澄弦看到有不好的预感，他小声提醒:“少以?”

到了两人附近，他抡起椅子就朝两人砸了过去。

“碰！”

椅子接触到两具肉体登时破碎分裂，砸的两人痛叫出声。

一个分离的桌腿朝拉架的许铭飞去，支出的钉子在他的手臂上划出长长的血痕，他蹲在地上抽气。

周云川和杜涵都被实打实地砸到了大腿，两人都躺在地上痛呼，但周云川听到许铭抽气，忍着疼痛，拖着一条腿爬起来走到许铭身边，双手捧着他的小臂小心查看着伤口。

钉子过于钝，是靠桌腿的惯性划伤的皮肉。毛躁的伤口蜿蜒至整个小臂，皮肉崩开，漏出里面白嫩的脂肪，非常狰狞，肯定要留疤了。

扎在大腿的木头碎片没有让周云川流泪，但许铭血淋淋的伤口刺的他心口疼，扎的他喘不过气。

他没用，都是他没用……

一米九的人儿托着许铭的胳膊嚎啕大哭。许铭脸色惨白的搂着他安慰，一时分不清身体更痛苦，还是心里更痛苦。

杜涵坐在地上抱着一条腿站不起身，他这一下被砸的最狠。

他感觉袁少以疯了，都是男生，大家都不是第一次打架，可他刚刚是实打实感受到了袁少以的杀心。如果那个椅子砸在他和周云川脑袋上，可以直接要了他俩的命。

袁少以刚刚是真的让杜涵生寒，他那么自然，像是一点也不怕失手杀掉他们。

袁少以信步走到杜涵身前，梁澄弦急步跑过来推着袁少以胸口让他往后退，哪还有发怒的架势，这次他真的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袁少以也变的越来越陌生。

袁少以没有看梁澄弦，只定定的看着杜涵，道:“下次打架手里拿点东西，空手打是死不了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