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白相间的幻灯片，严谨精炼的文字，还有念得越来越带劲的4班教官。

教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风扇在顶上呼呼的，很有学习的氛围。也很有睡觉的氛围。

季晏礼微微垂着头，半闭上眼。

坐在她背后的王奶龙已经趴下了。

陈恩认真听着课，认真揪着班里睡觉的人，看到王奶龙，叫了江浅一声：“让你旁边那位同学醒一醒。”

江浅已经从盘腿换成抱腿换成盘腿换成抱腿换了三轮了，现在刚准备换回盘腿坐，顿在一半，偏过头去，季晏礼睁着平静的眼盯着她，江浅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季晏礼身后的王奶龙，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岳父。”

“嗯？”王奶龙一个激灵直起身子，看了江浅一眼，然后看向白板。

江浅转过身来想要继续改变姿势。

“呜——”一声刺耳的警报忽然拉响，从教室正前方的音响里炸出来。

昏昏欲睡的同学瞬间醒了一大半，懵懵地直起身子，都看向前面的教官。

江浅没能换好姿势。

因为陈恩迈步到5班教官面前，不确定地确定了一下，然后大声吼道：“同学们，这是防空警报，大家排好队，低头迅速有序离开，去田径场——”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江浅还愣了几下，才慢慢起身，随着人群出去。

她看着身边的季晏礼低头，移开视线看向走廊的栏杆外，四楼的高度，也看不到什么。只能看到更广阔的天，更完整的田径场，还有楼下与他们一同到来的其他班整整齐齐的队伍。

江浅却盯着那片天出了神，差点撞到突然停下的人身上。

还是季晏礼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回神，笑笑：“谢谢。”

两个班的人就挤着跑着往田径场去，三排队伍变成了一团一团的人，快的快，慢的慢，勉强在七分钟内站好队伍。

有个一听声音就很有权威性的教官在前边，叫教官们去开会，又指挥来到这里的几个班，没有喘息的时间，一到位置就要求站好军姿。

江浅慢一拍地接受命令，推了推眼镜，直起身子，贴好手心，重心慢慢放在脚上，然后抬眼，看着远方的天，还有被迫接受无法直视的太阳。她不知道要站多久，也不在意。

大脑渐渐放空，额头上，脖子后，背后，小腹上，还有两条腿上缓缓冒出的汗，流下的感觉无比清晰，有点痒。她看着天，这种感觉就渐渐淡去，只有小腿和脚掌的胀痛在不断放大。

整个世界只剩下天，还有那一点的痛觉。

大概觉得过了很久了，江浅移动视线，想看一眼那个总指挥的教官。就这样只是低了点头，鼻梁上的眼镜借着汗的润滑向下掉了一点，停在鼻尖的位置。

江浅又默默地将头抬高了点，重新将目光看向云。

脚掌的痛感清晰，她享受着。

几个教官回到各个班前，总指挥教官中气十足的声音：“好，现在各连队带开，进行下堂课的训练。”

“擦汗！”教官们一个一个下令，陈恩也跟着在前面下令。动作松懈下来，5班中顿时就冒出了一些幽怨的小声音。

江浅还在看天，脚掌的胀痛在陈恩下令后瞬间明显，她后知后觉地抬手擦汗，准备动动手脚。

她歪头，小声问季晏礼：“刚刚指挥的教官是谁？”

“一大队队长。”季晏礼的脸有些发白，血色全无，睫毛颤颤的，但声音还是平静。

江浅慢慢想起前两次来这里军训的经历，似乎是分了大队的：“哦，我们是一大队的吗？”

季晏礼点头：“嗯。”

陈恩开始将队伍往训练场地带，今天基本没动静的王奶龙突然侧头，小声询问：“老大，你还好吗？”

季晏礼冷淡地望向她那双常常冷漠但对上季晏礼便有些动容的眼睛：“嗯。”

江浅规规矩矩地齐步走着，余光捕捉两人互动的每个细节。

王奶龙跟季晏礼社交真难。她想。

5班跟着4班来到大铁棚里，阳光被抛在了身后，里面阴凉许多。

在这个半封闭的地方，同学们讲小话的声音也被放大。

两个教官不满地管了几句纪律。

江浅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猜测着接下来要干什么。

陈恩将5班带到角落，4班教官将4班带到另一个角落，分开蹲下传水杯。

然后就复习了一下立正稍息向左向右转，学习了怎么向右看齐怎么向两边散开怎么向中靠拢。

都是初中教过很多遍的东西。江浅平静地看着前方，规规矩矩地听着口令一令一动，心里纳闷怎么感觉这些动作都这么熟悉。

她微聋的耳朵捕捉到身后王奶龙压低的声音：“都学过，好傻。”

还有季晏礼不用压低就很轻的声音：“确实。”

江浅脑子转转，默默思考了一番，发现确实是学过了，而陈恩以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每个动作都细细解读然后分步进行，看起来是有点不聪明。

她得出结论，心里兴致降低，手脚上的动作开始有点迟疑了。微微抬头看向前方一本正经严肃教学的陈恩，她又来了点兴趣。

只过了两遍动作，还是出了大把的汗。陈恩拿喝水的机会要挟他们，硬要他们将小碎步跺得震天响，至少要比4班的响。两个班你一跺我一跺，拼命争取一口水，原声和回声都荡在空气中，江浅觉得脚有点麻，耳朵也有点木木的。

兴致降到冰点，江浅的步子开始飘起来，看似很认真地在跺，凑去一听才会发现什么声音都没有。她就默默混到了陈恩也脑子发木的时候，蹲下接到水杯喝了一口。

这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刚喝了口水，陈恩和4班教官沟通两句，让两个班的同学都坐下休息了。

“老大，你上厕所吗？”身侧的人的前面的人转过头，轻声问季晏礼。

季晏礼摇头。

江浅摸摸口袋，确认自己带了纸，左手一拍地想起来跟着王奶龙去卫生间，话筒嗞嗞的声音不知道从哪传出来。

直接把江浅召唤走：“请各连队的副连长和排长到润心大讲堂集合，重复一遍，请各连队的副连长和排长到润心大讲堂集合。”

江浅跟着不知道叫赵什么的副连和一根本不知道叫什么的男排长一同向讲堂走去，眼神平淡地望着王奶龙和不认识的女生一起走向卫生间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她转回视线，看向前面的男排长。这时她突然打量起这身军训服来，浅绿和深绿相配的短袖衬衫加束腿长裤，半吊子速干的布料，看起来柔软，贴在身体上。丑的。

穿了昨日半天加今日半天军训服的江浅，突然意识到，这身衣服有点丑。

社交更难了。她面无表情地想。

两人成排，三人成列。

一排排一列列生面孔一同涌进润心大讲堂。

“按......顺序站好，站好......连队。”一个看起来很严肃的教官在大讲堂前方台阶上的大平台上举着话筒，让大家站好队。

周围太吵闹，江浅听不清教官说的是什么，只能勉强跟在副连长身后，一路上还一直眯眼确定自己没有脸盲认错人。

站到第一排边缘，需要歪着头看着台上。

江浅调整好姿势，然后不动了。

“在座的各位就是各连队选出的干部，副连长们举个手。”严肃的教官说起话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但还是无法压下他长相带来的威严。

人群中零零散散的人举起手。

教官让他们放下，接着开始了干部动员环节：“相信你们都是各连队的优秀突出人才，才会被选中......”

江浅只听到这里，注意力就被分散了。她默默看向教官身后的大屏幕，有整整一面墙那么大，上面正投着电脑的主页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软件和文件，背景是蓝白的天空。江浅看着背景，渐渐出神。

“......管理......纪律......主动......以身作则......尽职尽责......相信......期待......还有......咕噜咕噜......”

严肃的教官微微带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面无表情的江浅的耳朵里。

脚掌上的痛觉慢慢清晰，江浅觉得他应该快要结束了，最后投去认真的目光，坚定地看着台上的教官。比较巧的，教官刚好也侧身向他们这边望过来，对上了江浅的视线。

江浅坚定的目光让他最后的收尾高高扬起，然后让人分大队将副连长排长带走。

江浅想着这种会还可能开第二次，心中的兴致就被浇灭了，面无表情的脸有点冷了下去。

回到5班，刚好快到休息时间，准备前往食堂了。

江浅微笑着回应那几个问她开会说了什么的陌生女孩，余光中季晏礼一直看着她。

齐步走到指导员宿舍楼后较为狭窄的过道，江浅歪头，小声问：“晏礼，看着我干什么？”

“叫我全名。”季晏礼没有回答，还是冷淡地让她叫名字。

“嗯嗯，季。”江浅又一次补充道。

季晏礼收回视线，好奇：“眼镜有度数吗？”

江浅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半框眼镜，含笑的眼睛看着没戴眼镜的季晏礼：“有。”

“哦。”季晏礼似乎只是问问，没再说什么。

江浅表情淡下去，沉默地看向前方，沉默地在食堂前等待，沉默地进食堂，沉默地舀汤拌饭，沉默地吃完。

今天是有午休的。

但吃完饭照例还是要去铸魂楼前休息。

盘腿坐到地上，上午陈恩带着班里一个叫胡瑞的男生去领来的一桶水还有点剩余，打水的去打水了，江浅将眼镜摘下，揉了揉压出印的鼻梁，看向一边仰头喝水的季晏礼：“晏礼，你不戴眼镜吗？”

“......”季晏礼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总缺掉她的姓，“全名。”

江浅愣了一下，脑子动着思考，慢慢想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补充：“不好意思，我又忘了，季。”

季晏礼无奈地保持着仰头的动作，将水杯缓缓放到身侧，回答：“我视力好。”

江浅以为这次交流该结束了，脸上生动的表情准备淡去，季晏礼竟然破天荒戳了戳前面的王奶龙：“是不是？”王奶龙迅速回身，认真地看着江浅，冷漠的眼镜严肃起来，确认道：“是。”

“知道了。”江浅脑子又转了转。

社交真复杂。看着两人同样认真地表示季晏礼视力好的样子，江浅突然突兀地想。

磨蹭着休息完，陈恩带着这群迫不及待的崽子往生活区宿舍楼去。

到了解散的口子，两条队伍一哄而散，大部分都往商店冲去，小部分女生急着回宿舍冲个头，忍不住跑了两步。

江浅还是按原来的步子走着，两只手甩着，平静地看着远方的天。这是正午的天，太阳隐在云层后，云很多，形状却很少。这几天会下雨，江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运动手环，上面有昨天更新的天气预报，确认到。

放下手来，慢慢地向宿舍走去。她的眼神乱瞟，余光中王奶龙拽着季晏礼去商店了，王奶龙一头中分短发随着她的速度肆意地飘着，把犹豫着要不要洗头的季晏礼吹走了。江浅彻底面无表情，两手垂下，默了默两边口袋。但揣着绿油油的裤子的口袋，很怪。

江浅想将手放在衣服口袋里，薄薄的军训短袖没有口袋，她只能抱着胳膊，沉默地进入宿舍楼。

走到尽头，在门口换鞋时，隔壁寝室出来两个女生。

江浅想当被看到，不巧的是她们认识她，她也该认识她们，只是其中一个的名字记不太清了。

记不清名字的那个是昨天和她一起在教室后面罚站的奖项掠夺者，另一个是邓皖洁。

邓皖洁经常跟她说两句话，跟她算是熟人。

江浅姿势一改，松开门把手，热络地笑：“你们出来私会啊？”

“什么啊，我只想跟你私会啊哥哥。”邓皖洁笑着就蹭过来，乔真可跟她打了声招呼就先进去了。

“哦？”江浅保持着绅士的笑，举起双手，状作投降，“现在吗？”

邓皖洁想一出是一出，把江浅推到靠墙踮起脚来，抬手将江浅的两只手摁到墙上，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她脸红心不跳：“哥哥，跟我在一起。”

江浅那双永远有点懒洋洋的倦意的眼，微微下扬，含着永远不真不假的笑，随意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你是我的情人。”

话音刚落，江浅透过镜片看到模糊中熟悉的两个身影，将眼镜聚焦过去。

邓皖洁身后，季晏礼和王奶龙一前一后回来，前者疑惑地挑挑眉，后者则是少见地带着点笑调侃：“你就是我女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