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没办法忘记谢卿尘晕倒时看向他的那一个眼神。

上一世无论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哪怕他把谢卿尘绑在天柱上看着自己杀尽全山的人，哪怕当他捏着谢卿尘的下巴发了疯的怒吼，哪怕他把意全抵在他喉咙处，血迹渗透剑身，谢卿尘始终高傲清冷，情绪不曾波动半分。

那是黎川最怕又最恨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小丑，带着满满的不屑与鄙夷。那时的谢卿尘心境冰冷，丝毫没有感情可言，他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门下弟子被屠杀，而不生气半分。

他就像跳脱三界之外的神明，

净坐高台，无视凡尘。

可是今日，今日谢卿尘的眼神里不是冷漠，不是蔑视，而是一种带着很复杂情绪的伤痛和委屈。

他甚至能感受到谢卿尘有多疼，

才会疼的眼睛通红，走不动路。

记得前世的时候，谢卿尘也如同现在一样受了伤。可他并不知道，而谢卿尘也隐藏的很好，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那么那时候的谢卿尘，又是如何疗伤的？

从玉清山正门走到云霄峰的那段路，他又该有多疼？

而自己那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因为谢卿尘的临阵脱逃，黎川被打的差点没了半条命，幸得木香慈救他才能活到最后。事后他不问青红皂白就去责怪谢卿尘，去质问谢卿尘，被谢卿尘罚着打进冰窟，他还带着深深的不服气。

其实那时候，在黎川心里已经对谢卿尘有了芥蒂。

云霄殿殿门紧闭，黎川站在门前看着远处的飞鹤思绪万千。

“月师叔，你站了一天了，喝点水吧”

从侧面来了位弟子，手上端着几杯水。

月灼华沉思了一会，最终慢悠悠抬起一杯。

那弟子再次往黎川的方向走去：“十八师兄，你也喝一点吧。”

黎川还未开口，月灼华就厉声道：“你也好意思喝？正在里面躺着疗伤的，昏迷不醒的是你的师尊！那是你的师尊！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作为弟子，你应当挡在他身前，而不是一次次的让他护着你，你却还要误会着他！”

他的情绪波动很大，黎川低垂着眼眸，哑声道：“师叔说的是，此次是弟子的过错，弟子愿承受一切惩罚。但弟子请求师叔，等师尊醒来确保无事后，弟子再去领罚。”

黎川自己也觉得月灼华说的对，为此并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你……”

月灼华刚想出声，殿门就被打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朝里面跑去。

奇诗茵坐在床边，谢卿尘嘴角泛白的躺在床上，眼睛紧闭，看上去没有一丝气息

“怎么样师妹？”月灼华看着谢卿尘那个样子，急急忙忙开口询问

奇诗茵叹气，最终看了一眼谢卿尘道：“无碍，多休养几天就好了。”

黎川站在门口，他知道奇诗茵这话是骗他们的，谢卿尘伤的有多重，他自己心里知道。沉垒那一掌下去，换做前世成为鬼王的他，都不一定能接住，而他谢卿尘却硬生生的扛了下来，怎么可能没事。

“十八。”奇诗茵看向门口，出声唤他。

黎川连忙上前行礼：“师叔”

“这些天好好照顾你师尊，药我会让你幻巧师妹送过来，每日午时煎药，一日一次，别出什么差错。”奇诗茵语重心长的开口。

黎川郑重点头，眉头一直紧皱：“麻烦师叔了。”

“我可以照顾卿尘，你既知道答案了，就自己去冰窟领罚吧。”月灼华脸色很不好，他看着昏迷不醒的谢卿尘开口。

黎川抬头看他，无言。

一旁的奇诗茵听了，感觉甚是奇怪：“师兄，你这是……”

“师妹，我自有分寸”月灼华说完又看着黎川：“还不快去！怎么？”

黎川深深看了谢卿尘一眼，最终行礼走了出去，没有一丝犹豫：“是。”

冰窟是玉清山最重的一个刑法，上一世黎川没少进去过，甚至差点把命丢在里面，那里藏满了他对谢卿尘无尽的恨意。

转眼间，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褪下白衣外衫独留褥衣，穿过雪地周围的结界，最终来到一片寒冰白雾中。

寒气入骨，痛苦万分。

四周望去都是层出不穷的雪山，前方有一个巨大的冰窟，能看到里面是冰与水的混合。

黎川走到冰窟前方，水面映出他的脸庞，剑眉星眸，明牙皓齿，温润稳重又不缺少年本该具有的朝气。

扑通一声，黎川跳进了冰窟之中，那冰窟就只有入口那一个地方有光亮，越往下光亮就越小，他躺在水泊中，目光沉沉看着上方的光亮，最终他闭上了眼睛，让水流将自己带走……

冰水很冷，他的心也热不到哪里……

“你不应该来这里。”

站在他前面的是一位黑衣仙者，之所以称为仙者是因为他走来时，全身金光闪闪，虽看不清他黑雾下的面孔，但仍然能感受到他应该是一位很高贵的人。

黎川身体呈现透明，这是他游离在这世界唯一的魂魄，他疲惫的抬头：“天下之大，我又该去何处”

黑衣仙者声音沉稳道：“世人都说你师尊清冷，你也这么认为吗？”

“难道不是吗？我是他的亲传弟子，当年是他亲口答应收我的，而后却又弃我于不顾。从未授我以诗书，我苦练仙术最终还要遭受他无尽的惩罚。在看到自己弟子深陷危难，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能站在一旁观望，不肯伸以援手，入世平苦之际，他眼睁睁看着他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甚至到最后，沉垒攻上玉清山，将他绑在天柱上看着弟子一个个消亡，他情绪也从未波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捂不热暖不化”

黎川有些失望和憎恨的声音轻轻传出，黑衣仙者安静的听着他说，不知是听到了哪句话，那黑雾之下的面庞好似有了波动。

“这就是你眼里的他吗？”他问。

黎川抬头看着他：“还有另一个他吗？”

“你且先看吧。”

黑衣仙者挥手，在黎川的前方出现一层屏障，上面是当年第一次沉垒攻上玉清山的景象。

只见那个时候黎川带领众师兄弟拼死杀敌，他眼眸稍抬，眼中的恨意逐渐增加。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地方谢卿尘一直待在云霄峰，从未踏出一步。

可现在那屏障中映出谢卿尘冷俊的脸，他腾云驾雾于上空，正在跟沉垒打斗。不知沉垒从何处施力，只见一团黑雾凝聚，狠狠的朝谢卿尘打去，谢卿尘立刻当场吐血。

见情况不妙，谢卿尘连忙脱身回到云霄峰之中。

后面屏障上的画面又变了，这次谢卿尘坐在榻上，奇诗茵坐在他的身侧。

“师兄，你的伤太过于严重，仅凭我一人之力恐难以保你痊愈，我去唤月师兄来”说罢，奇诗茵就想走。

谢卿尘眼疾手快出声制止：“不必。我一人能解决。”

“师兄，你知道灵力损半是什么情况吗？你跟月师兄一样，距离飞升的时日越来越近了现在你又出现了这个问题，如若不尽快解决，不仅会影响你飞升，甚至会当危险来临时，你都无法自保。”

奇诗茵站在一旁，忧心忡忡的开口。

谢卿尘抬眸看她：“还请师妹不要将我受伤之事告知旁人”

“师兄……”奇诗茵听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想出声去劝。

谢卿尘道：“多谢。”

………………

看到此番种种，黎川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去，他半晌跪在屏障前，沉默不语。

“你以为他不救，可他连自己都无法救。”黑衣仙者看着他道。

见黎川不说话，黑衣仙者又道：“我原以为，在沉垒将他凌迟之际，你会去阻止，想来是我错了”

他的话就如同无形的小刀一般，插在黎川心中，他跪坐在地上，心如刀绞。

“回去吧，回去赎罪”黑衣仙者半蹲与他平视。

不知道是不是黎川的错觉，在那一瞬他能感受到黑衣仙者好像是在祈求他，在拜托他。

“我师尊死了，身体也被沉垒占了，我回不去了”黎川抬头看着他。

“你可以回去，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黑衣仙者道。

黎川道：“我该怎么做？”

“这一世的结果已成定局，我也无力挽回。但我可以帮你重新回到一切都没有开始的地方，那时候你就可以去见到完整的他和一切”黑衣仙者道。

黎川没说话，他继续道：“在此之前，你必须把你的肉身带回来，这样我才能帮你。”

肉身？

他的肉身在沉垒那里，只怕沉垒现下正用的欢，要想轻而易举将沉垒的灵时从自己身体里逼出去，对于他来说哪里是件容易的事。

当年他与沉垒共用一体，他那时候还是主体自当可以约束沉垒，可现在沉垒取代他成为主体，他又该怎么回去。

“办不到就毁了他。”黑衣仙者出声提醒他。

黎川眼眸一亮，半许点头答应。

等黎川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自己体内，这明明是自己的身体，但他却丝毫不能控制。

“你回来了？你竟然能回来，看来还是有一点本事的。”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自己在说话！

不！那不是他！

那是沉垒！

“你太过分了！”黎川怒吼。

沉垒笑笑：“过分？难道看着他被凌迟你心里不爽吗？”

“那是我师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你怎么可以！！！”黎川生气道。

听到这话，沉垒笑的更开心了

“师尊？如若本座没记错的话，当时本座杀他的时候，你还是主体吧？看到你这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本座还真有点感动了。黎川，现在你师尊没了，你不用再装成这样子，来，告诉我，是谁帮你回来的？”

Duang！

只见“黎川”一整个从鬼殿高台摔了下来，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旁的魔刀，打算自尽。

这时候沉垒反应过来了，连忙暴力施法制止住：“你疯了？你想跟本座同归于尽？你以为你跟本座同归于尽你师尊就能活过来吗？就算能活过来你能确保他不会怨恨你吗？你别忘了，亲手将你师尊凌迟的，是你自己!”

“你给我闭嘴!闭嘴！我杀了你！啊！”

“黎川”一手拿刀想杀自己，另一只手又在制止。半许，“黎川”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只见他仰天呐喊，头发瞬间凌乱。

沉垒道：“你既如此，就别怪本座不客气了!”

“黎川”飞出鬼殿，凌驾于上空，整个人如同疯了一般扭动。下面就是打算来围剿他的仙门百家，黎川身体下沉之际，看到玉清山那些熟悉的面孔，月灼华，奇诗茵，木香慈，还有……他的师弟楚析

沉垒发现他这个动作，突然大笑起来，紧接着快速朝他们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