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二十：......姐夫......能不能，让我一个人，你走——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得简单很多，肖肖并没有像叶秘预想的那样，会消沉，会哭闹，会吵着要他去为自己讨公道。他什么都没说，而且嘴角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仿佛那天，叶秘送走的，是肖肖那个爱笑活泼的灵魂，而回来的，是一个稳重成熟再也没有了快乐的大人。

“.......肖肖，医生说今天可以喝几口蔬菜粥，有喜欢的口味吗？”叶秘移开视线，找到一个话题。

肖肖摇摇头“没有，姐夫。”

叶秘顿了一下“那讨厌的呢？“

看到肖肖又要摇头，叶秘赶紧说，”我刚刚知道，你讨厌香菜，茄子，豆浆，还有什么？”

肖肖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后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是讨厌，我不挑食的，姐夫。”

“我知道......我只是问问，你......也可以挑食。只吃......自己喜欢的。”叶秘看着他认真的说，仿佛说的也不是食物。

肖肖点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叶秘叹口气低下头，总是这样。他没有对自己冷脸，只是没有了以前的热情和笑容，就像他说的那样，他并不想在自己面前露出他的难堪。他像是腹部柔软的刺猬，把自己包在一个坚硬带刺的外壳里，再也不让他去触碰他的柔软。他，看起来，真的长大了，无坚不摧。

“姐夫，你去忙吧，我很快......就好了。”在叶秘的坚持下，肖肖让他拿着勺子喂了三四勺粥，喝完粥，肖肖又一遍的劝着叶秘离开。

叶秘放下碗，想了一下看着他说“我不忙，也没什么......比你重要。”

肖肖只是点点头，又没了话。

“躺下再睡会儿吧，我守着你。”叶秘给他掖掖被角，劝着他。

肖肖点点头，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可没多久，就被噩梦萦绕，他无助的喊着“救救我.......我知道错了.......姐夫，救救我.......救救我.......”

叶秘俯身轻轻的抱住他，止住他乱动的静脉注射的手臂，轻轻的拍着他，像这几天他清醒后的每一次梦魇一样，哽咽着轻声说“对不起，肖肖，对不起，姐夫来了，姐夫......来晚了，对不起，以后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肖肖很快被安抚住，不再挣扎，只是每次梦魇，浑身都会被汗湿透，脸上额头也是满满的汗珠。叶秘再轻手轻脚的给他擦汗，换衣服。

在肖肖住院的约三十五六天，庄恕看过了各种指标，才呼出一口气，吩咐着护士将肖肖身上的各种医疗管，检测仪器拆除。

肖肖也终于稍显轻松的笑了笑。吃过午饭，又沉沉的睡着了。对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在叶秘的搀扶下，起来去趟洗手间，这来回二十多米的路程，足够让他劳累了。

庄恕把叶秘叫出去，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也说了很多他身体会产生的问题。叶秘低着头听着，只觉得心里那种酸胀感让他没出息的想要哭。

“还是要有信心，家属不要给病人压力，否则他心理上更加接受不了。”庄恕拍了拍叶秘的肩膀。

叶秘点点头，在病房门口站了会儿，整理了一下心情，才走进去。可是一开门，就吓得肖肖哆嗦了一下，然后抬头惊吓般看着他。

“对不起，肖肖.......我——”叶秘想要解释，却被他打断。

“姐夫......你能......先出去吗？”肖肖抬头看着叶秘，眼睛里盈满了泪水，带着哀求的语气说到。

叶秘怔了一下赶紧往前走“怎么了，肖肖——”

“就到那里！姐夫，别过来，我求求你。”肖肖打断他的话，偏了偏头语气哽咽，却用手紧紧的压住身上的被子。

叶秘顿住脚步想了一下庄恕嘱咐的话，他仰仰头咽下眼里的泪，一边往前走一边单手解着领带“肖肖，别怕，是正常的，你用了很久的导尿管，突然摘下来，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你只是生病了，肖肖，你只是生病了......”他拥住肖肖，用领带蒙住他的眼睛。

“别过来，姐夫，别看我......我求求你......别看我！”肖肖剧烈的挣扎着，却被叶秘紧紧的抱住。

他从醒来第一次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别这样肖肖，会好起来的，是我错了，是我的错，肖肖，是姐夫错了......”叶秘的声音也呜咽着，他用力的拥抱着肖肖，他问的为什么却像是一把把刀子捅在他胸口，尖锐的疼。

“啊啊啊......滚开！别看我......滚啊.......滚.......”肖肖嘶吼的谩骂，翻来覆去却只会说个滚字。

叶秘的眼眶发酸，这是肖肖在他面前，第一次这样毫无形象的撒泼打滚，像是个问大人要糖吃的孩子。可是叶秘知道，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生都无法再品尝的甜，还有太多太多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东西。

哭喊了一阵，他彻底的没了力气，软软的趴在了叶秘的怀里。眼睛上的领带好像真的能遮住一切，让他自欺欺人的当做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轻喘着，任由叶秘将他放倒在床上，然后给他擦洗换衣服，又把他抱到他的陪护床上，再换床品。

黑暗的环境给了肖肖逃避的理由，他感觉自己龟缩在叶秘的床上和领带之下，要比暴露在外，更有安全感。

叶秘做好了一切，回头看着肖肖，他躺在那里，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脸色难堪的低着头，鼻子红红的，委屈的一抽一抽。叶秘缓了几口气，走上前将他抱起来又放回到床上。他伸手想要将他眼上的领带摘下来，却被他用手按住。

他哽咽的声音响起“......姐夫......能不能，让我一个人，你走——”

叶秘出声打断他的话“肖肖！你就当我是死的行吗！......别赶我走......让我......最起码能看着你......你说过的，永远不会离开我......你要是......暂时不想看见我，我可以先滚出去......”

叶秘的声音听上去是颤抖着的，充满了害怕和无助的颤音，跟他以前那种欠欠的、犀利刻薄的语气完全不同。肖肖没有说话，他心里酸胀的不舒服。他不想让叶秘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他也不想看到叶秘如此卑微的同情可怜自己，那不是他，自己要的也不是这些。

肖肖静静的躺着，慢慢的放松了身体。叶秘也仰仰头呼出一口气，咽了咽眼里的泪。他是在赌的，他赌肖肖的舍不得，他赌肖肖的心疼，他赌肖肖的放不下，他赢了，也输了。他将被子盖在肖肖身上，忍住哽咽轻声的说“累了就睡吧，肖肖，我守着你，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

哭闹一场，肖肖确实已经没有了力气，躺着躺着竟真的睡着了。看着他呼吸均匀，叶秘才伸手将他眼上的领带轻轻的解下来，他的睫毛被眼泪沾湿了，额头前的刘海也遮挡着眼睛，叶秘将他的头发拨了拨，露出他白皙安静的面庞。好像一切都没变，可是叶秘知道，永远也回不去了，他再也找不回那个一见到他就笑的眉眼弯弯，连喊着“姐夫”的声音里都带着欣喜的肖肖了。

等肖肖再次醒来，他好像又恢复了正常，仿佛那场哭闹根本就没有发生。他只是下意识的减少了喝水的数量，频繁的在床和洗手间之间来回，连晚上睡觉都是迷迷瞪瞪的睡着，再惊醒下床。折腾到半夜，叶秘从无奈到心酸再到心疼，最后实在看不下去，在肖肖又一次想下床时，他将人按住，“肖肖，你一刀杀了我行吗！给我个痛快行吗！”

肖肖抬头看了看他，又低下头“......姐夫，帮我买......”他难堪的转了头，呢喃着说不出口。

叶秘走上前将人拥在怀里，扶着他的脊背哽咽着说“不用，肖肖，你相信我......过两天适应了就好了，你信我，行吗？”

过了好一会儿，叶秘才听到肖肖闷闷的声音响起“姐夫......我，感觉不到......没有反应......我以后是不是——”他的声音带着颤音，能够让人轻易的听出来他的害怕和担心，他的惶恐和不安，让人忍不住心疼的无以复加。

“不会的！肖肖，不要怕，一定会治好的，我有好多钱，什么医生都能找到，一定会好的......”叶秘果断的打断肖肖的胡思乱想，他呢喃着保证，却越说越慌乱，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也不知道这些话是说给谁听的。

或许是叶秘的话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肖肖晚上果然睡了个安稳的好觉。早晨睁开眼睛，他竟然躺在叶秘的床上，他转头看着叶秘在医疗床前换被褥，还是觉得难堪的呼出口气，用胳膊挡住眼睛。

值得庆幸的是，从第三天早上开始，失禁的问题果然没再出现过。

只是肖肖并没有因此开心起来，他自己知道，他的身体彻底的毁了，不是不能跳舞，不能吃蛋糕那么简单。

又在医院呆了一个多月，肖肖才被允许出院。

叶秘从车上抱起肖肖，走进了一个新的宅子。窝在叶秘的怀里，肖肖大体打量了一下这个房子，还是一栋二层的小楼，偏新中式的风格，院前还有一个小小的水池，能看到里面有红金点点的小鱼。一楼还是大客厅、厨房等，小猫暖暖喵喵的迈着高傲的脚步走出来，肖肖低头看了一眼，想起这还是叶秘为顾景之养的猫，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叶秘没停脚步，一直将肖肖抱到二楼主卧放在床上。

“要是不舒服别......”叶秘熟悉的语调响起，却像是被咬了舌头一样没说完。

肖肖摇摇头“我没事，姐夫。”

叶秘点点头，环顾了一下房间“这里，你觉得.......”

“挺好的，谢谢姐夫。”肖肖点点头，微笑着回复他，态度看起来很真诚，只是确实敷衍，他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

叶秘站在床边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肖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个人这样呆在一个房间却什么也不做的情况，一般都是事后，都是叶秘有什么决定或者要求，比如自己上学的事情，比如解决顾景空的霸凌，比如，将自己送到黄家.......

肖肖低了低头“姐夫，我没事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谢谢。你去忙吧，我想，先冲个澡。”

叶秘点点头。肖肖打开衣橱，还是之前那些熟悉的衣服，自己习惯的摆放方式，叶秘仿佛只是把之前的自己复制到这里而已。

肖肖洗了个痛快的热水澡，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他慢悠悠的走出门，才发现叶秘竟然还在。

“姐夫，是有什么事情吗？”肖肖小心的问到，他知道自己其实也是害怕的，这段时间，他不过也就是仗着......叶秘心里的那点亏欠。可是他也知道，这些，并不能支撑多久。况且，叶秘现在在他身上，应该找不到顾景之的影子了。自己这个替身，终究是不像。

叶秘刚刚戒烟，有些不习惯的搓了搓手，咳嗽了两声说“没事儿。”

肖肖点点头“姐夫，那......你去忙吧，我想睡一会儿。”

叶秘抬头看了他两眼，才有点尴尬的滚了滚喉咙“哦，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哦......好的，姐夫。”肖肖看着叶秘，在床边坐着反应了一下，看到他不自然的眼神，才想明白他的意思。他低了低头，机械般的伸手解着自己的衣扣“姐夫......我不知道我......”

叶秘像是被谁用锤子锤了心脏，狠狠的疼了一下，他走上前抓住他的手，却一时语气哽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肖肖仰头看着他，叶秘眼里的情绪他不是很懂，与以前情动时很不同。肖肖想了一下，笑了笑，他垂下手准备蹲下身“姐夫......是想我用——”

叶秘抓住他的肩膀止住他的动作，打断他的话“不是，肖肖......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看着你睡着。”叶秘狠狠地咬住牙，压下心里的难受。

“......谢谢姐夫。”肖肖有些忘记了顾景之应该怎么笑，他扯着嘴角回忆了一下，抬起头冲着叶秘笑起来。

叶秘觉得自己忍了半天的哽咽还是被这陌生又熟悉的笑容给打击的溃不成军，“不......不是，肖肖，我......别这样......”

肖肖收敛了脸上的笑，继续微笑着说“对不起，姐夫，我，会努力重新学的，以后，一定像。”

叶秘像是突然间被扎了孔的气球，浑身找不到一点力气。他仰了仰头，声音哽咽的说“肖肖，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是怨我的。你想骂我，打我都可以，我......求求你，别这样......”

“姐夫，我没有......我只是......累了。”肖肖有些懵懂又平静的回答他。

叶秘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最终败下阵来，他咽了咽眼里的泪“好，睡吧，肖肖，累了就睡吧，我......看着你睡着了再走。”

“好的，谢谢姐夫。”肖肖并不在意他的话，依然机械的微笑着。直到躺在床上，肖肖才想明白，或许刚才，真的是误会了叶秘。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含着真心的内疚。可是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不想怨恨他，也不希望他对自己怀着愧疚的感情，可是他也不想原谅他。他们就是要这样，互相亏欠着彼此折磨。他滚了滚喉咙把情绪咽下，闭上眼睛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