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之草草塞了几口又在集市逛了一会便已入了深夜，他徘徊到家门口，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踏进去，估计此时苏氏又在跟他爹哭诉呢，自己回去免不了遭受一番数落，也罢，外面起码还有点烟火气，家里就是一点温度都没有

现在正值秋季，夜晚的一阵寒风刮过肌骨，顾念之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长衫，风一吹不免得有点打哆嗦，四周也没有能歇息的地方，顾念之决定去小巷子的角落里对付一晚，起码在那里第二天醒来不会被人指着问“哎，这不是那个小少爷吗，怎么沦落到这样了”

穿过两条街道，暂且找到了一处比较偏僻的地方，两面都是墙，也不至于被吹一晚，只不过这里有点

太黑了!

顾念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迈出了坚定的一步，走进了小巷子，他的脚步缓慢，手扶着墙小心翼翼的向前摸索，他是真的怕黑啊

突然，顾念之的脚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他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他停下脚步，脑子里全都是以前同窗给他讲的鬼怪话本，在原地做好了心理准备，顾念之把手往下移，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把手往回一缩，他低下头，霎时间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眸，此刻正直勾勾顶着他，被吓傻的顾念之后退了几步，等到反应过来，顾念之突然记得那人好像有点眼熟

好像下午遇见的那个孩子，不过他为什么会在这

顾念之这样想着又胆大往前走了两步，感受到了来自身下的视线，他确定了就是下午遇见的那个孩子，借着巷口透露出来的一点点微弱灯光，顾念之找到位置蹲下坐在了他旁边

身旁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两人这么沉默了一会，顾念之率先开口道“你怎么没有回家？”身旁的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不过只是翻了个身，将背对着顾念之

顾念之尴尬的扯了扯唇角，望了一眼背对着他的身影，那小小的一个孩子因为冷而团作一团，顾念之默默的将自己衣服往他身上盖了一点，他虽然脾气不太好，但也不至于对一个可怜的孩子生气，作了一番心里斗争和胡思乱想，他还是决定再次开口“不回去你阿婆会担心的”

这次过了一小会儿，身旁的人终于开口了

“她骗你的”

顾念之愣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不是被她养着的吗？”

“不是”

说完，那孩子似乎是怕顾念之再问，又补充了一句

“我没有家”

身旁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丝孩童应有的活泼与天真，他的声音稚嫩而青涩，语气却有些冷漠

顾念之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和心酸

其实他早应该看出来的，出来卖东西还让孩子蹲在墙角，破旧全是洞的衣服，没被打理的散发，而自己却傻乎乎的多给了那个婆婆几枚铜币，即使不多却也是他一点点攒的

看着旁边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孩子，他好像突然看到了母亲去世时的自己

那个孤单的身影独自坐在昏暗的角落里，身体微微蜷缩着，没有人去搭理他

泪水不断地从他的眼眶中涌出，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地上

大门被紧紧关着，像是一个屏障，屏蔽着所有的关心与爱

母亲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被苏天乐抢走，父亲也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从前一直试着讨好父亲，可父亲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冷漠，现在更是一眼也不愿多见

其实在母亲死的那天起，他便已经没有家了，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大人间的纠葛与纷争，单知道母亲过的很不开心，父亲总是训斥母亲，所以他一味的追求圆满，期望得到父亲的认可，母亲的高兴

可惜人情薄似秋云，父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把他当过自己的孩子

他们两个都没有家

顾念之突然萌生了想要保护身旁孩子的想法，既然他们两个都没有家，那不如他们做家人

顾念之戳了戳旁边的小孩

“你叫什么名字啊”

耳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我没有名字”

顾念之想要保护他的想法愈发重，他语气坚定真挚的说道“那我当你的哥哥，你跟我姓好不好，我叫顾念之”

身旁的孩子身体似乎动了一下，顾念之又说道“其实我也算没有家，你跟着我的话，我可以保护你，也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闻言，身旁的孩子终于抬头望向顾念之，他眼眸仍旧漆黑，还闪着几分疑惑

面前这位十来岁的少年，恐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话的意思，仅仅相处不到十分钟就作出这种天真的邀请

少年身后那一点点的光照亮了少年的脸，他的眉毛微微上扬，透露出坚定，那双眼眸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清澈，嘴角向上扬着，未长开的脸上稚气与少年气并存

自己自有记忆起，就一直活在厌恶中，没有人关心，也不会有人多看他一眼，他见过很多眼神，嫌恶的，讥笑的，同情的

今天下午这位自称顾念之的人就在用那种同情的眼神看他

可是刚才他的神情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心里还乱乱的

真的可以相信吗，保护我吗

刚萌生出的那一点美好幻想最终还是被压了下去，他过于早熟，也早就去掉了天真，他不相信

顾念之亲眼看着眼前人愣了一会后将头别了过去没有回答自己

尴尬和自卑渐渐包围住了他，让他再也勇气说话，谁会相信一个连家都回不去，买东西还被骗的人呢

顾念之叹了口气，也将头别过去，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

黑沉沉的夜，巷子里寂静无比，难言的氛围蔓延

一个很小的细微声音打破了沉默

“你帮我取名吧”

顾念之怔愣的转过头，发现身旁的人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面无表情的说道，只是眼里透露出一点期翼

顾念之心里的那点想法重新被点燃，他笑笑，回答道“好”

看到顾念之这么快就恢复了状态，小孩松开了紧紧攥着的手 ，刚才顾念之的难过其实他都看见了，第一次有人为自己流露出这种感情，所以他一时头脑发热作出了这个决定，说完之后他又体会到了另一种自己以前没体验过的感受，形容起来就是想踹一脚刚才的自己

“衍青，衍生的衍，青云的青”

少年清澈的声音响起，像以前偷偷在学府门前听过的乐曲，一个字一个字的流进了他的耳朵

衍、青

顾念之说完又补充道，“不认识没关系，明天我写给你，寓意嘛，就是希望你可以有广阔的路走，青云直上”

“嗯，知道了”身旁的孩子回应道，语气听不出满意与否

顾念之突然喊了一声

“衍青”

明亮干净的声音响在这条巷子里，它没有任何阻碍印在了顾衍青的脑子里，直到许多年后，顾衍青也能清晰的记得

这次的回应终于能不再那么冷漠，而是轻轻的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