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感染的第三天,如果再找不到救治的办法的话,他就……”
“他是怎么感染的?”林璟凝视着玻璃窗里的男人,扯着嗓子问道。
“是意外。”
苏白榆垂下眼眸,“有一个患者因为精神崩溃,打算从医院顶楼跳下去……”
那天的天空其实是不错的,是层层叠叠的橘黄和粉色相交的,底下的人只要稍一抬头,就能发出惊叹的声音,随后肯定会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拍照。
但此时没有一个人在意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
“别跳!”
宇文茂还穿着橙黄色的工装,带着口罩,满头大汗地盯着那个已经站在了天台边缘的中年男人。
“别过来!”那个中年男人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也瘦的深可见骨,但双眼的阴郁绝望之气却浓郁地能杀死人。
宇文茂本来想用藤蔓直接抓人的,但对方实在太警惕了,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作势要往下跳,而宇文茂在医院也算是“名人”了——一个热心肠、傻乎乎的觉醒者。
几乎所有病人都认识他,都唠过嗑,也都知道他的异能是什么。
“别过来!”中年男人嘶吼着,“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去死,怎么这都不行吗?!”
“叔!叔叔!你冷静!”宇文茂试图上前,但刚踏出一步就吓得对方连连后退,宇文茂又赶紧退回来,他苦口婆心地劝导,“医生都在想办法,你别着急,肯定有救的,别放弃啊!”
“你在骗我!!”男人瞪大了漆黑的眼睛,唾沫横飞,“没救了!我没救了!我一直都知道,我死定了!!”
“你们这些骗子!说什么有救有救,都是骗人的!这病如果能治,那为什么不救我老婆?为什么不救我女儿?!”
“我现在只是想快点去陪他们,这个你们都要拦着我!!”
中年男人名叫孙嘉辉,今年五十了。
在疫病最开始的时候,他的老婆就出现了发热的症状,很快被送到了医院,但没过多久,两人老来得子的六岁女儿,也出现了同样的症状。
这个病毒来势汹汹,孩子年纪小,四天不到的时间就抢救无效死亡了。
孙家辉还记得,那天自己揪着医生的领口,大声质问着:“你们不是说这个病能活七天吗?我女儿怎么死了!我女儿怎么死了?!这才四天,四天啊!!”
“骗子!你们这群庸医!!”
“肯定是你们把她治死了!!你们赔我!赔我女儿——”
昔日光鲜亮丽的大老板,此时面色憔悴,眼底带着浓重的乌黑眼圈,整张脸几乎怼上了医生的鼻尖,他歇斯底里,破口大骂,哭闹不休。但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法让自己的女儿重新睁开眼睛了。
“她才六岁啊……”站在天台边缘的男人神情魔怔,凝视着自己的双手,“闹闹今年就要读小学了,她说她去学校的时候,想要穿蓝色的那个裙子……”
等男人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了一些,他的老婆却也被推进了急救室。
七天时间已经是患病者的极限了。
女人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急性子,她用微不可察地声音轻声喊着,“辉……子……”
“我在……我在……我在这里……”孙家辉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了,清亮的泪珠从他颤抖的眼眶中滑动,但他的双眼却一下都不敢眨,“柏怡……柏怡……”
女人试图扯出一个微笑给男人,但已经没有多少时间的她在别人眼里只是嘴角抽动了一下罢了。
“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不要……不要……求你……求求你……”
这次,男人没有再揪着医生的衣领,而是在确认女人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后,“咚”的一下,双膝跪在了医生的面前,额头一下一下地砸在医院冰冷的地板上,“求求你求求你……医生,医生,我求求您救救我老婆……我求求您救救她……你们不是说一定有机会的吗?”
见医生不回答自己,只是一个劲地要扶自己起来,孙家辉挣扎着,一下又一下地扇自己的脸,“我错了我错了,是我之前太激动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识好歹,医生,求您了!救我老婆!!求您了!”
“她不能死啊,她不能死!”
“我老婆真的不能死……”
孙家辉和他的妻子赵柏怡相识于微末,两人从摆地摊做起,通过日复一日的努力将生活经营起来,临近四十五两人才得到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但就在四天前,孩子却因为疫病抢救无效死亡了,而现在,赵柏怡也要离他而去了。
赵柏怡只是个快五十岁的普通人,没有觉醒者强健的体魄,而病情也已经到了晚期,最后还是不治身亡了。
在接连失去了女儿、老婆之后,悲伤过度的孙家辉身心俱疲,病毒趁虚而入,导致他也感染了。
大悲过后接踵而来的病痛令孙家辉夜不能寐,什么都吃不下,身体开始发热,头疼,呕吐……但他的精神却出人意料的稳定。他没有像以前一样质问医生病情怎么样,他还有没有救。
躺在床上的孙家辉,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整个人形容枯槁,口中的声音很轻,他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宇文茂是在孙家辉患病第四天接触到他的,大大咧咧的宇文茂也被医院里的情况惊到了,但天生乐天派的他很快就振作起来,拿出了两百分的精力尽心尽力地在医院里帮忙。
当时,宇文茂在医院的公园里看到了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的男人,对方穿的很少,脸色也很难看,操心惯了的宇文茂就将自己的外套盖在了他的身上,劝男人早点回病房休息。这个男人就是孙家辉。
一来二去,两人也相熟了。宇文茂看出了孙家辉心存死志,但针对这种病毒,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些故事逗人开心。
“所以现在还没有觉醒者感染吗……”孙家辉声音沙哑,直愣愣地看着宇文茂,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真好啊……”
如果自己也是觉醒者,如果自己的女儿、老婆也是觉醒者,是不是就不会得这种病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家破人亡了?
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孙家辉心中的期许和羡慕,变成了怨恨。加之身处于医院这样封闭的空间,耳边充斥着消极的声音,还有其他患者的求救、哀嚎声,以及一些轻信了“觉醒者有罪论”的人的言论,孙家辉的心态,就变了。
但那时的他,还没有想过要去报复谁,要去伤害谁,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不公平。同样是人,为什么觉醒者可以免除这样的病痛,而普通人只能日复一日地在地狱里挣扎。
第六天了,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
六天,七天,有什么不一样呢?反正他都要死了。
于是,他趁着人不注意,回光返照一般直接爬上了医院的最顶楼。
坠落的速度很快。
我应该可以赶得上她们。
“孙哥,你要相信医生,相信医院,一定会有救的!”
宇文茂喊得满头大汗,但就是无法劝说孙家辉。但好在,他已经报警了,警方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
没一会儿,因为楼上的争执,广场上就聚集了数不清的人。
“那是啥?”
“好像是个人?”
“他……他要跳楼!!”
“报警!快报警!”
“垫子呢?快搬垫子过来!”
虽然大部分人都很关心上面的人员,也积极做出了响应。但人群中也不乏有一些人在阴阳怪气:“又是一个博眼球的。”“站那么久,还不跳?不就是想红吗?”“要真想死,早就跳了。”
“是不是这次感染的患者啊?”有人担心地问道,“治疗受不了了?”
身边的人嗤笑,“这还有的治吗?我要是他,这时候早跳了,省的一天天的也不知道在治什么。”
“你!”原先说话的人想要反驳,但在对上对方的双眼后却又迅速噤声了。
眼前的人面色难看,一看就知道也是感染的患者。
有些聪明的,已经去找能飞的觉醒者了,希望他们能飞上去看看能不能救下那个站在边缘摇摇欲坠的男人。
“孙哥,真的,大家都在努力,你别放弃啊!”说着说着,宇文茂又小心翼翼地朝着他挪动。
很好,没有被发现。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孙家辉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我现在就想先走一步,你们都要管吗?!凭什么!你们凭什么管我!”
“这个病要是真的能治,怎么还会死这么多人?”瞧着憨厚老实的男人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满脸的泪痕,每一个皱纹里都浸了水。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浓稠如墨的绝望。
“我只是想走快一点……”
“这样还能追上她们。”
宇文茂并不知道孙家辉之前的事情,听到他这么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谁?”
但孙家辉根本不回答宇文茂的话,只是下意识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个机会。宇文茂一边靠近,一边引导着自己的藤蔓摸到孙家辉的后面。
“孙哥……一定会有办法的……”
“你别靠近我!!”
宇文茂的小动作还是被发现了,受到刺激的孙家辉不想再拖延下去,直接朝着边缘一跃而下,他的动作惊起了下面一阵惊叫声。
“孙哥——!!”
宇文茂也顾不得什么了,顺着孙家辉的方向一起跳下,在用藤蔓缠绕住男人后,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新的藤蔓扒住空调外机,试图控制住不断下落的趋势。
但一个空调外机怎么能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呢?更何况,坠在最下面的孙家辉还在不断摇晃,甚至撕扯着藤蔓试图重新让自己进入失重的状态。
期间,宇文茂控制着藤蔓,将孙家辉拉到了自己身边,背在背上,不想,却被孙家辉一口咬在了肩膀上。
“嘶——”肯定出血了。
虽然很痛,但宇文茂还是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没事,我肉厚,叔,你随便咬。”
大概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一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游隼在两人周围停留。
宇文茂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觉醒者。
他看了看下面已经铺设好的缓冲垫,道:“先把他救下去吧。我没事。”
游隼点点头,十分人性化地接过宇文茂的藤蔓,将还在挣扎尖叫的孙家辉放到了缓冲垫上。
等事态平息后,大概第三天,宇文茂就病了;而那个不断挣扎尖叫,在被人救下来时口中还不断叫喊着“追、追”的孙家辉在事发的第二天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这个病……”林璟将手按在玻璃窗上,口中呼出的热气在其中氤氲出一团白雾,“真的没救了吗?”
更新:3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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