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京
开元十年,定国开国皇帝顾思勋因病驾崩,举国哀痛。同年,年仅十岁的皇五子顾宴辰继位,其养母宋贵妃为宋太后,垂帘听政,辅助新皇理政。
六月的乾州总是阴雨绵绵,给原本还燥热的空气中增添了许多水汽,而今年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城中那条沟通南北的大运河水势也上涨了三分。
虔清阁的瑾熙院内,斓曦婷正在书案前看着底下人呈上来的公务,上面还有一张画着许多奇怪线条的纸。这两年虔清阁发展也稳定了,很多事也不需要斓曦婷操心了。
窗外的风吹得烛火摇曳,映照少女的身影落在墙上显得清丽曼妙。窗外的雨似乎也没有要停的架势,树叶也被雨滴的啪啪作响,随风雨散落泥泞之中,也飘入了屋内。
“怎么都不知道关个窗啊!”一抹玄色的身影跃入窗内,语调低沉带着一贯的散漫慵懒,面上银色的面具却尽显肃杀之气。一手带上了敞着的窗,骨节分明的手在墨色窗檐的衬托下显得更加修长,白净的手背上青筋肉眼可见。
“衍公子。”斓馨福了福身,随后退出了里屋,十分贴心地给两人待上了门。
见椅子上的少女依然低着头,不做反应,那少年倒也不恼,给自己倒了杯茶,兀自喝了起来,眼神瞟到了那张画满线条的纸:“果然好的主子才能调教出好的属下!”
“你这茶不错啊,不逊于那些上贡的!”
看着坐那悠闲的人,斓曦婷挑了挑眉,眼底浮上一层不悦:“那衍公子倒对宫中很是了解嘛?你的身份......也挺值得怀疑的啊。”说着起身走到了他面前,两手撑上了少年所坐的圆椅的把手,踩上了前脚枨,殷红的大袖自然而然的落到了少年的腿上,狐狸般的眼眸带着些微的打量与探寻,对上了那双眼含玩味的深邃眸子,如同跌入了一个无边的漆黑世界,伸手不见五指。
“说起来阿衍,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
少女的玉手抚上了那张冰凉的带着星星水珠的面具。
“那又如何,我也不知道你的,扯平了。”听着对面故意拖长的声音,少年一把抓住了那纤细白净的手腕,却在一片细腻中感受到了一小片细长的粗糙。他故作无奈得耸了耸肩,眼底又多了几分魅惑人心的笑意,“不妨碍咱俩合作至今不是吗?”
“嗯,也对!”斓曦婷红唇勾起,挣开了少年的手,眼眸中的冷意也褪去了几分,手却还没从把椅子把手上移开:“不过你这张面具确实挺碍我眼的,衍公子的芳颜何时让我一睹为快啊?”
“这次来,有事儿?”
“没事儿就不能来了?曦婷......”少年的语气一转,带着些微的挑逗,望着对面那双隐含笑意的眸子,似是长了钩子般,勾的人心痒痒。
“过来提醒一下你,近日户部正调查湖广地区盐税一事,你若是想从乾州盐商口中得到些什么,可以从此入手。”视线渐渐下移到了那轻启的红唇上,心头不由得闪过一丝慌张,但仅仅只是一瞬,却也让他自己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抓不住这转瞬即逝的情绪。
对面人的情绪尽收眼底,斓曦婷有些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松开了手,转身走到了窗边,红色的薄纱将少女的身姿勾勒得十分动人,松散的堕马髻上,只一根玉簪,额前的一缕碎发,便在她妩媚却又不失英气的脸上多增了一份清冷感,夜色下宛若一块天然的璞玉,又如一颗夜明珠,叫人挪不开眼。见此情景,圆椅上的少年也是别过了头,喝了口茶来压下心头的燥热.
乾州的夜雨带着些微的凉意,庭院中的青石板被雨浇的泛出了水光,也将屋内的闷热吹散了许多。
“我要去京城一段时间,你看看方不方便画张京城的地图给我。”斓曦婷有些迟疑的问出口,因为她也不确定阿衍是否能给她这张图。这地图包含的可不只是明面上看起来的地方,还有许多鲜为人知的小道以及许多地方的真正用处。当然,如果只是如此,斓曦婷自己也能弄到,所以她也想探探阿衍的真实身份,看他对京城有多了解。
“行。你都如此说了,我自然是得给你的。我来就是与你说一声,京城的布置差不多了。我最近也会有些忙。”说完也不等斓曦婷有何反应,又从窗口走了。
蓦的,那身影又抬了回来,语气十分强硬:“你的伤自己注意啊!再出问题我可不来救你!”说罢身影一闪,随即消失在了夜色中,屋中却还残留了些似有若无的沉香。
“小姐,文虞那里已经布置好了,明日就可以动身了。”斓馨时刻注意着屋内的动静,人一走就推门进来了,脸上还带着些忧愁和忿忿不平。
“你倒是进来的快,都听到了?”斓曦婷看到她小脸上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责怪她偷听,却是极好脾气的安抚着她。
斓馨是她在逃亡过程中救下的,彼时斓曦婷自己也只是个小女孩,见她被人压着打趴在地上,只剩了一口气,依然不服气,定定的在一旁看了一会,刚准备转身离开,却听得微弱的声音,她说“不死不休”……
斓曦婷终是动了恻隐之心,第一次不顾师父斓渊的反对,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救下了她,并取名斓馨,似兰斯馨,如松之盛。
这是第一次斓曦婷义无反顾的救下了一个人,也是......
望着斓馨此刻担忧的神情,这种不掺杂任何利益和算计的关心,斓曦婷许久都未看到了。这些年这小丫头跟在自己身边,又随自己一步步创下了虔清阁,若无半点心机与手段早被吃抹地骨头都不剩了,但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最直率的,亦是最真实的,或许这就是自己想要看到的吧……
若是能护得所念之人安乐,便是不择手段为人忌惮又如何。
斓曦婷如是想着,一旁响起了义愤填膺的声音:“小姐!这俞家也太不是个东西了!当年把你就这么赶了出来,如今需要一个人嫁出去当牺牲品就眼巴巴把你推出去!那章蕴柔便也罢了,你可是俞暝亲生的。”顿了顿,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终有一日会回京,可一定得是这种方法嘛?”
听着斓馨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斓曦婷倒是不甚在意:“不一定。”
“那为何……”
“因为这是我最好的接触到皇室的机会,名正言顺。”
“好了,别多想了,你去跟纪叔说一声,让他明早来一趟我还有些事儿要嘱咐。还有记得帮我跟上官朔通个信儿,告诉他若有事儿直接传到京城的据点,再转给我就是。”斓曦婷说着便抬起手,拨开了斓馨额前的刘海,眼底亦是少有的温柔与愧疚。
待到斓馨出去后,斓曦婷又走回了窗边,不禁伸出手去接那空中滴落的雨,一滴,两滴,白皙的玉手上很快便挂满了水珠,顺着手臂打湿了衣袖,原本殷红的衣袖肉眼可见地变深了一块。
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
斓曦婷手轻抚上了腰间的圆拱型玉佩,眼底盛满了坚定与决绝。
屋外的雨似是更大了,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淋在路上……
夜空中布满了阴云,随着夜间气温的下降还起了雾,将乾州笼罩在了一片迷雾中,恰似她的归京之路,到底是多歧路,今安在?
……
此时京城的丞相府中,一墨色身影正认真的画着京城的地图,包括一些不为人知的暗点与小径,也用暗号标记的十分清楚,一头青丝用半绾,自然垂在脑后,显得分外慵懒,但也不失矜贵,让人难以忽视他精致的容颜。这便是是定国现任丞相,当今陛下最信任的臣子,肖衍。
一旁的肖炽打了个哈欠,偏偏自家主子毫无倦意,忍不住开了口:“大人啊,您画好了没啊,一个晚上了!”
肖炽从小便生在肖家,是肖家的家生子,还有一个哥哥叫肖策,从小便被培养着,因着肖策生性冷淡,从不爱笑,肖衍便让他去接管了玄曜军,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暗卫,杀伐果决,从不失手。而肖炽偏偏是个闲不住的,肖衍便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毕竟这个话痨的家伙怼起人来是一把好手,总也能令自己十分满意,还能跟他斗斗嘴解个闷儿。
肖衍侧目一瞥:“怎么了?有意见?”
“怎么会!”肖炽堆起了满脸的笑容:“属下只是觉得,您对斓阁主的事儿格外上心。”说起来肖炽也深感惊讶,自家大人的长相自是不必说,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是多少千金闺阁小姐日思夜想的对象,可大人偏偏谁都不在意,面上虽是一派祥和,实际上是一个也不喜欢。
独独对这斓阁主分外上心,他觉得不怪大人动心,他跟着大人这么多年阅女无数,确实没见过比斓阁主更有风情有魄力的女子。可就在华炽觉得自家大人心悦于她时,肖衍却向皇帝求亲,娶的是俞祭酒家的嫡女,还是那位自小便被赶去庄子上的那位嫡长女,传闻其虽容貌绝世,却粗鄙不堪,毫无礼数,华炽虽然觉得传闻不近其实,却也替自家大人不值。
“您这成亲之事可与斓阁主说过?”肖炽认为自己作为肖衍的贴身下属,必得尽到应尽的职责,于是十分自觉的替肖衍开始出谋划策。
“肖炽啊”肖衍放下笔,似笑非笑地看着一脸自得,认为自己问的非常正确的华炽:“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三八呢?”
“害,主子,您若是对人家不上心,又怎会听到人家孤身犯险就眼巴巴的跑去救人家呢!当初那块玉佩您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至今都未拿到手,反倒是让人家建起了一方势力。”
肖衍淡淡瞥了一眼肖炽,倒也没说什么。
脑海中闪过的是方才瑾煕院内少女在夜色下如火般的窈窕身影,是那凑近时身上独有的淡淡的茶香,以及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那夜的天似乎格外的暗沉,流转的月光轻轻为乾州拢上了一层青纱,宛如一位典雅的江南女子却映照出神秘的影子。
小女孩略显消瘦的脸庞上一双水盈盈的眸子显得格外明亮,十一二岁的年纪,只消一眼便知将来定是个美人坯子。只是那眼底的决绝与傲气落在彼时的肖衍眼中显得有些幼稚与惋惜。
一把再锋利的宝剑若是无人爱护保养,终会变得迟钝残缺。可在如今这般乱世中,又能寻得谁来继续浴火磨炼它?
父亲临走前嘱咐,若是出事便让自己拿着这白玉玉佩去找苏家后人。谁曾想那夜肖衍只是恰巧路过乾州溪水河边的溪亭,却发现了那枚符合父亲描述的玉佩就在小女孩身上,他派人暗地追查,但没查到这小女孩与苏家有任何瓜葛。然而却不想发展到了如今这般局面。
不过......倒也不算亏。
这话本子既已落笔,万无半途而废之理,一开始他是真的想看看,斓曦婷到底想做什么?那夜两人在溪亭中煮酒月下,她的声音清丽又带些酒后的娇媚,却说“守义者,谓首以心义,探心在内以合也”,眼眸中无半点醉态,甚至格外清明。那一夜的她是他见过她最放松的一夜。
肖衍的心也从未如那晚般安定过,似是重又在黑夜中找到了那缕前进的光……
如今嘛,肖衍却也有些不确定这把利刃能否掌握在自己手中了,这笔账该如何算呢?
第二天清晨,纪叔早早地便来到了瑾煕院,斓曦婷早早便起身装扮好坐在梳妆台前。斓曦婷浸淫江湖好几年,如今江湖上无人不晓虔清阁声名,甚至是朝中人士亦会来此花钱办事儿,只知道这位斓阁主是个神秘的人尤其的杀伐果决,手段狠辣,却无人见过其真容。
但今日的斓曦婷却只身着一件最简单不过的浅杏色的对襟襦裙,头发只简单的用素银簪子半挽起来,与往日大红的勾人摄魄不同,素净之下的斓曦婷更多了些楚楚可怜,叫人忍不住怜惜。
这身装扮素的令纪谨心惊,立马转身与斓馨嘀咕起来:“她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要回京做尼姑?”
斓馨:……
“你才做尼姑!”斓曦婷一个眼刀飞过去。
“没大没小。”纪谨自顾自坐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斓曦婷这身“示弱”的武器,“说吧,什么事儿吩咐。”
纪谨是斓曦婷师父斓渊的部下,一直忠心耿耿跟着他,在斓渊去世后便替他照顾斓曦婷,可以说是看着斓曦婷长大的,这虔清阁更是他与斓曦婷一手打下的江山。只是两人见面就掐的习惯倒是这么多年一直没变。
“也没什么,就是我回京这段时间这边事儿你看着办,若有重要之事传信到京城据点即可。”斓曦婷看着纪谨正在拨弄她的鞭子,眉心跳动了一下,“别动......”
“近日户部在湖广盐税亏空一事,我想着或许可以借此事打开李显几人的口子,不过别暴露是虔清阁的手笔,此人与官府牵扯甚广,需小心应对。”斓曦婷在心中细细打算了一番,“还有就是......近日可以开始收购余粮了,各家都等着收新一年的粮急着抛售呢,不过也得给那几家老字号留点。尤其是京城那边。”
李显是乾州有名的富户,自祖上便是经商起家,上至米粮等民之生计下至胭脂水粉,李家皆有涉及,到这已是第四代,与当地的州府也私交甚好。
自大运河开通以来,南边的漕运发展日渐繁盛,又因着北方连年征战,如今的南方可谓是整个国家的经济重心和粮仓。也因此若是南方的粮价有所浮动,北方只会更甚。
“女人心,海底针啊!”纪谨一边放下了斓曦婷心爱的鞭子,一边听的摇摇头。在听得她的话后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么多年两人的默契还是没得说的。斓曦婷白了他一眼:“行,那我走了。”
“有事儿别逞能啊,你的伤注意点,记得让文虞再给你看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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