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靠在阳台边,指尖的香烟正缓慢地燃烧。
陈宇推开阳台门,面无表情地握住顾魏的手腕,将烟抢下来扔在地上,用脚碾灭。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一半陷在阴影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顾魏抽烟,他不喜欢这种感觉。烟气中的顾魏变得模糊、颓废,似乎指尖燃烧掉的是他的生命。
顾魏被抢了烟却并不生气,似笑非笑地问:“管起你小叔了?”
陈宇说:“你不许去。”
“什么不许去?”
“隔壁大妈要把她的丑侄女介绍给你,你不许去。”
顾魏笑了声,有些责备地推了下陈宇额头:“好好说话,没礼貌。”陈宇父亲去世,母亲不认他,顾魏心疼这个孩子,对他格外纵容。
陈宇没说话,学着顾魏的样子靠在阳台的护栏上,被顾魏向前推了一步:“危险,这护栏不结实。”剧本里没有这一段,是王一博靠上去时护栏真的晃了晃,肖战才提醒他的。
“那你怎么能靠?”王一博接上他的戏。
肖战说:“我也不靠了。”
王一博离开了危险地带,无聊地反复碾着脚下的烟头。他问肖战:“你可不可以不相亲?”
“你想我无妻无子孤独终老?”顾魏这时已经察觉到陈宇对他的异样,故意缓和气氛地打趣,“年龄不大,心眼挺毒。”
“我可以养你。”陈宇认真地看着他。
“你养我做什么?你以后会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我也会有。”
陈宇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睑,脚重重地踩着烟头。他的表情未变,却让人感觉他有点受伤。几秒后,他说:“我还有作业没写,先回房间了,小叔。”
“卡。”石遇说,“这条过了。陈宇戏接得很好,有进步。道具组去检查一下护栏。”王一博刚刚靠着护栏差点没站稳,要不是肖战把及时他推开了,真的可能出现意外。
肖战给道具组让开位置,问王一博:“有受伤吗?”
王一博摇摇头:“没事。”不过吓了一跳。
肖战说:“下次小心点,这里确实危险。”
王一博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话题没有延伸下去的空间了,只能点头说谢谢战哥。肖战拍拍他的肩膀,走到石遇旁坐下。石遇指着监视器跟他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王一博还留在原地发愣,听到道具组说:“一博哥先进去吧,这边挪设备容易撞到你。”才回到座位。
他远远地看着监视器后的两个人。石遇与肖战私交不错,在创作上颇有默契,此刻正在讨论着什么。肖战出现了王一博常在他采访中见到的状态,认真、专注,提出建议时姿态谦卑,但神色坚定。
这是真实的肖战,而在短短的几分钟前,他还是顾魏。
王一博盯着脚尖发呆。
他开始学着肖战不把剧本带到片场,提前将台词背熟。他就是陈宇,陈宇应该说的话不需要用剧本提示。王一博每晚都在研究剧本,他发觉自己读剧本的视角变了。以前他看陈宇,像在看别人的故事,如今看的故事却成了自己的。
王一博从抽屉中取出钢笔和信纸,一笔一划地写下今天的信。
“小叔:
晚上好。
我在努力离你更近一步,可越努力,却觉得离你越远了。我眼中的你,时而熟悉如朝夕相处,时而陌生到连对视都会不自在。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描述不出这种感觉。我很崇拜你,又很畏惧你。我想,这是一种复杂的感情,我现在还理解不了。
我会努力理解的。
陈宇”
这封信中,王一博写了三次“努力”。他认为这是他现在最欠缺的东西。
他要努力理解陈宇的情感,也就是他自己的;他要努力离顾魏更近;努力地做好他应该做的事。但是他没有把这封信拿给肖战。他有些分不清这封信是写给谁的了,是顾魏,还是肖战。
他拆开肖战助理送来的信,一行行读了起来。
肖战的字漂亮得像刚从字帖上撕下来,与王一博写写划划不同,他的信没有一处改动的痕迹。对于肖战来说,以角色的口吻写信是信手拈来,可以提笔便写下一页纸。
王一博看着自己用一个小时写下来的几行字,突然在想他是不是被石遇开了玩笑。正犹豫着要怎么跟肖战说不给他今天的信了,就听见走廊里传来敲门声。
王一博听声辨别,发现很可能就是对面房间。他趴在猫眼上看了下,果然,是个陌生的女人在敲肖战的房间门。他只能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穿着虽然低调,但能看出质感,还拎了一只小众品牌的包。
随后肖战开门,浅浅笑了下,侧身让人进去。
是江蓠吗?还是肖战正在交往的对象?王一博觉得胸口堵了一口气,像被人塞了团棉花进去,怎么都不顺畅。
第二天安排了三场戏。
顾魏在沙发上翻译文献时,陈宇扔完垃圾回家,拉开虚掩着的门跑进来,突然从背后伸出一个东西举到顾魏眼前。
那是七八朵小花,被草梗缠成一束,还没有巴掌大。
这时陈宇高考结束,是他和顾魏最甜蜜的一个假期,也是他们的最后一个假期。
顾魏放下笔记本电脑,自然地张开双臂,陈宇把花插在他家居服胸前的小口袋里,然后扑在他身上,两人一齐倒上沙发。顾魏搂住陈宇的腰,陈宇则贴着他的脖子亲吻,想说些什么。
石遇打断了他们:“陈宇不对。”
因为王一博显而易见的进步,这四个字已经好几天没有出现。除非演员非常不好或设备有问题,否则石遇很少打断拍摄,会让演员继续下去。而今天从走戏起,王一博就调动不起情绪。
石遇问他:“怎么了?”
王一博说:“抱歉导演。”他知道今天状态很差,不想为自己辩解。
石遇说:“休息会,再看看。”
王一博其实希望石遇再给他讲讲戏,找到陈宇与顾魏之间甜蜜的气氛,但石遇没有。这让王一博莫名烦躁。心口里有一股情绪在作怪,在他的身体中四处乱窜。他看向身边正和化妆师闲聊的肖战,想到前天晚上见到的女人,突然感觉那股气停下来了。
他不是不入戏,而是进入了陈宇的另一种情绪。
这场戏算上走戏,已经试了三条。王一博缓缓将气呼出,走到石遇身边请求:“导演,可以先拍下午的戏份吗?”王一博一向服从安排,开工前半小时就会到达片场,独自听些音乐,让自己静下来。还没主动提出过什么要求。
石遇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不过须臾,他收回目光拿起对讲机:“全体都有,转到卧室。”
陈宇一把甩上卧室的门,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去见她了!”
正在叠衣服的顾魏动作不停,淡淡道:“她约我见面聊,为什么不能见呢?”
正值周末,陈宇约了同学出去打篮球,就在篮球场附近的咖啡厅遇见了顾魏和他的前女友。他们坐在窗边,位置醒目。陈宇明白,是顾魏故意让他看见的,他想让陈宇认清他们之间没有可能,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顾魏组建家庭。
陈宇被刺激到了,他愤怒,愤怒之外更多的是恐惧。他不能接受顾魏爱上别人,不能接受失去这个人。他想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比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可感情不能用打架来分胜负,陈宇早就已经输了。他颓败下来,问顾魏:“你们都分手了,为什么要见面?你不去不行吗?“他的声音中有哀求。
他只有18岁,他在和年长者的拉锯中只能做失败者。
“分手了还能复合,不复合,也会找其他的人恋爱。陈宇,你得明白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如你所愿。”顾魏终于停下动作,对陈宇说。他语气冷硬,神色却分明有不忍,不过很快就被他掩饰过去了。
“我不,我不”,陈宇大步上前,他把顾魏强压在床上,而顾魏这次根本没有反抗。
他死死盯着顾魏的眼睛:“我这辈子没有什么事是能如愿的,下半辈子有没有也无所谓。唯独这件事,小叔,我押上一切也要得到。”
顾魏被他的语气惊到了,他低声道:“陈宇,你冷静点。”
这句话剧本中没有,因为走戏时王一博的语气不是这样的。他是悲伤的,自怜的,把这段话的重点放在了前一句上。可现在,他的重点在后一句上。
肖战给出了反应。
这段戏应该结束了,但石遇没有喊“卡”,他们还要继续。
陈宇眼眶涨红,他说:“我也想过冷静,但我做不到了。”
“卡”,石遇说,“特别好,这条过了。”他叫王一博来监视器前看回放,在他说出“我押上一切也要得到“时赞许地点头。
“我更喜欢这种表现,但你走戏的时候想强调前半部分,这是你对陈宇的理解,我觉得也没错。现在看来,还是这样更好。”
王一博敷衍地说了几句,他自己都不知道具体说了些什么。而他的眼睛正注视着监视器中的自己,蓦然出了一身冷汗。那种哀切与痛苦不是现在的他能演出来的,他没有过爱情,又怎么能演出在爱中的挣扎。
他觉得陈宇每一秒的情绪都是真的,他没有按照商量好的去演,而是在石遇一声“开始”之后,不受控制地把身体交给了另一个人在操控。
这个人,表现出的每一瞬间的情绪,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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