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淮月听到苏沐欢念诗先是一愣,然后惊喜的神色蔓延开来:“哇!沐欢,这是哪首诗啊?”
苏沐欢眼含笑意,亲身回答:“是苏轼的诗词。”
“喔,从小就出了国留洋,根本没听过几首。”曲淮月笑得明朗,好看的杏眼弯了起来。说着还跺了跺自己的皮鞋。
苏沐欢垂下头:”我也是因为整天待在深宅大院里,觉得无聊便研究研究诗词罢了。“
”这么说,沐欢应当读过很多书吧?”曲淮月的眼睛亮了起来:“你来了这里,应该也要念书吧?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新式学堂啊。”
新式学堂,那是爹嘴里伤风败俗,误人子弟的歪门邪道,是在苏家不允许被提起的。苏沐欢咬了咬唇,“曲小姐,我读的是女德女戒和诗经典籍,从没读过那些洋人的东西。”
曲淮月皱了皱眉:“就只读那些之乎者也的陈词滥调吗?学堂那里会教洋文,西洋文学还有数学和科学。”她颇为得意地介绍道,“沐欢,你也应该来看看,定会让你大开眼界。”说着,还拉了拉苏沐欢的手。
苏沐欢有些不自在,把手移开道:“曲小姐客气了,只是沐欢天资木讷,恐怕学不会这些。”苏沐欢的口气冷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曲淮月身上那件洋装百褶长裙,一层层的纱质裙摆堆叠,袖口处的配饰手环精致小巧,头上的白色蝴蝶结配上她长又直的黑发,显得俏皮可爱,着实想个娃娃似的。
苏沐欢握紧了裙摆,她还穿着孝服,单调的素白罗裙显得她形容憔悴,本就纤弱的身材更添了几分枯槁,用她爹的话说,一副短命的没福气的样子。
“沐欢累了,先行拜别曲小姐。”
“额,好吧。"曲淮月见苏沐欢看上去不太开心,别把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
空气里带着一股浓稠的血腥气,萦绕在鼻端,令人作呕。
冰凉的液体掉落在手背上,她一激灵,才发现是自己的泪。她慌忙想要擦掉,却已经浑身颤抖,提不起一点力气。
黑暗之中,能感受到的只有恐惧,好似无边无垠,要将人吞吃如腹,化为齑粉。
衣柜的门开了一道细缝,恰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形。
也不知道是谁的血,顺着地板砖蜿蜒,在青灰的地面上映出刺目的红色。似乎已经快要凝固了,又似是忽然流动起来,汹涌着奔向她。
她用手捂住嘴,唯恐自己叫出声来。
一秒,两秒……
她也不知道有多久,久到她的浑身僵硬起来,好似已经忘记了她躲在这里。
声音渐渐远了,消失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她。她试探性的推开柜子的门。
柜子发出刺耳的声音,她腿一软,险些滚下去。
所幸,那些人好像已经不在了。
脚下,是一只惨白的手。
那时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嬷嬷,此刻却仰面躺在地上,她的一只手已经拉住了柜门,眼睛瞪得很大,向上翻着。脖子上的那道伤口几乎要让她的头掉下来,她瞪眼看着她,口中溢出鲜血。
看到嬷嬷凸出的双眼,她愣住了。 她尖叫着,顾不得一切地向院子里跑去。
入目皆是红色,已经是傍晚,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红云在天边翻滚着,竟是令人分不清了,哪里是晚霞,哪里是鲜血。
她看到了,远处躺着的,她的爹爹。
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大概是谁的手?突然,她向前扑去,倒在地上,躺在了哪一滩血污里。
血腥味直冲笔尖,将她包裹起来,她挣扎着爬起身来,爹躺在院子里,胸前还插着那把刀,他已经浑身是血了,她从不知道人能流那么多的血。她慌乱的坐了起来,用沾满血的说胡乱的摸着自己的脸,已然分不清脸上是血还是泪水了。
而在那滩血里,躺着一枚玉佩。
是爹常常配在身边,不知道是什么名贵的玉种。
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过去,血是冰凉的,浸湿了玉佩上的平安结,玉佩摔裂了一角,却依然温润光滑,在那一片血红中,显得诡异。
她凝视着那片红色,看见里面映出她的影子。
苏沐欢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曲家素色的床帘。
是梦吗。不,不是,是前些天她看见的。
寝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不停地喘着气,惊魂未定地打量着四周。
是个阴雨天,她不知道具体时辰,只是听到了雨滴打在叶子上的轻响。窗户是开着的,雨点从外头溅进来,晕湿了桌上的宣纸。
又做梦了。
苏沐欢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玉佩,摩挲上面的裂痕,温润的触感让她心下稍安。那时父亲的遗物,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把这块支离破碎的玉佩收起来。
真是好笑。苏沐欢坐起身来,坐到梳妆镜的前面,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苍白而消瘦,乌黑的长发因为汗湿贴在脸颊上,有些凌乱。她的眼睛随了母亲,桃花眼中烟波浩渺,好似含着眼泪,带着迷蒙的神色。眼睫如蝶翼一样轻轻扇动,苏沐欢垂下眼去。
爹死了,大概是被土匪仇杀了,整个苏家,就只有她和娘活了下来。
她听算命的先生说过,她的面向不好,命也不好,天生就命中带煞,注定克死身边的人。
苏沐欢本是不信的,可自打那天起,她信了,这或许就是她的命吧。
她不知道自己对全家被杀这件事是什么样的感觉。那些人整天与她处在同一屋檐下,与她之间却好像总是隔了一层纱,冰冷而凉薄,他们之间,被礼义廉耻和孝道伦理捆绑在一起,她理应为他们的死去而伤心,可是她却做不到。
或许,爹是比那些土匪更可怕的灾难。
他明明是官府的官员,可是背后贪污受贿,鱼肉百姓的肮脏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他不曾施舍给她和娘一点怜悯,把她们当作可以买卖的物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却要求她们守着那些规矩与教诲,奉为真理,在他的统治下摇尾乞怜。
她知道,她和爹不是一样的人,与那迂腐沉闷的深宅大院格格不入。她曾经为这而感到庆幸。但是来了曲府之后,听着他们在饭桌上谈起洋文,谈起世界上的局势,她才窥见了新世界的小小角落。可是她也融入不了这里,因为她只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无法与在夜空衬托下的明月相提并论。
她如同被包裹在茧房里,无从挣脱,就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和曲淮月相比,她倒显得像是一件旧时代的遗物了。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