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仄的巷口有着打赤膊的男子提着尿壶躲避着匆匆踩着电动车去上班的上班族。

　　上班族一溜烟儿似的在巷子里横冲直撞，出巷子时他发出肆意的一声笑——那是他上班前唯一的放纵。

　　身后的男子破口大骂，那尿壶差了一丁点儿就会溢出来，“急着去投胎啊？！”

　　出了巷子后的更大的世界，此刻正展现在这位上班族挂着黑眼圈的眼睛里。这时候，呼啸而过的三辆警车刺破了这个本来还很无聊的，操蛋的，北市的早晨。

　　这天，诸如此类的闲人在咬着油条的时候，刷到了这样一条短视频：

　　画面是附近的小区高层住户拍的，茗江中学学校西南方向的门，被围得密不透风，有穿着户外的防护白衣作业的人跟警察走在一起。

　　那些人应当是法医，他们从学校里抬出了一具尸体。

　　那尸体绝对是个孩子。

　　裹尸袋没办法把僵直的、有些腐败的躯体平坦地装裹进去，从袋口露出了一只手。

　　露出的那只手苍白，纤细而修长。

　　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出那只手在死亡前是如此清醒而绝望地伸出泥土，连暴起的青筋都变成了灰蓝色。

　　茗江中学有不少精英阶层的孩子，一时间消息封锁，引起了轩然猜忌。

　　这样的新鲜事儿，混着豆浆油条吞进了平凡人的肚子里，然后评论疯长，在三十分钟后又刷到了疑似受害者的照片——那孩子漂亮的脸蛋毫无青春的气息。

　　隔着屏幕，人们在热议这所平时与周围人接触甚少的学校或者热议的那个孩子、那几个孩子。

　　这就是一个和三个月之前没有区别的清晨。

　　巴掌大的屏幕之外，没有秘密。

　　……

　　每次放学的时候，杨诗媛都是被赵清也剧烈的晃动叫醒的，导致她每次都要揉着胳膊瞪赵清也，“你就不能轻一点儿？我胳膊都要被你撕下来了！”

　　赵清也收拾两个人的书包，铃声响起的时候，她们的另一好友——许糯，已经收拾好自己的物品，靠着班级后门看着她们了。

　　“今天这么早的吗？”许糯看着杨诗媛问道。

　　杨诗媛脸上都是压红的印子，睡得整个人都晃晃悠悠的，甚至还把书包带子背反了，怎么也捋不上。

　　这么一点小事儿就让她感到烦躁了，可能也有被叫醒的不愉快，总之，她停住了脚步。

　　“我今天不去了，密码你们也知道，出去的时候别忘了关上门就行。”杨诗媛冷着一张清冷的脸，看得许糯低下头点着。

　　她怕自己多嘴地问了一句，又让她心生不快。

　　总而言之，还是赵清也更了解她。

　　赵清也抬起胳膊挎在了杨诗媛的肩上，“行了，别臭着个脸了，你都答应了怎么还反悔呢？我们都好久没一起玩儿了，是吧糯糯？”

　　“对，每个月的15号，可是你说的……”许糯的声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软糯温和。赵清也都能打量到她半长的头发里，透红的耳垂。

　　杨诗媛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勾着赵清也的脖子，揽着许糯的腰，“走吧。”

　　她们是快乐的少年，穿着不系着扣子的立领对襟红黑色校服，贴身的裤子被肆意的奔跑动作带起了风，脚上踩着昂贵的鞋子。

　　她们不关心书包的口子有没有拉好，不关心人群。每次放学的时候最开心，散开头发露出了枕骨后面鲜艳颜色的挑染，大声地和保安打招呼。

　　谁都会对漂亮的人有好感，跟何况漂亮的人旁边还是漂亮的人。

　　“老李——明天见啊——！”

　　老李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看着她们仨跑出去的身影说了句“明天别让我逮到你们翻墙”。

　　……

　　一直走到了桥的那边，路边停着一辆迈巴赫，见她们走了过来，忽闪忽闪地打着灯。

　　车里的女人责备了一句，道：“不晃眼睛吗?天还没黑，打什么灯？”

　　司机沉默地熄了灯，看着女人摇下车窗，对着杨诗媛说：“回家吗？今晚做了你爱吃的菜，弟弟也在家里，说很想你。”

　　那女人看到她的表情，眼睛里的光熄得比车里的灯还快。

　　杨诗媛道：“我和朋友一起回我家，你自己回你家陪你自己儿子去吧。”

　　随后拉着另外两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她们离开，女人冲着司机笑了一下，“叛逆期，你瞅瞅她染的头发，她爸爸哪天回来了又得说她。”

　　“嗐，孩子么，正常。我儿子也叛逆，每天都得揍，因为打游戏把他妈账户上的钱冲干净了，我能不揍他？”

　　她还是很满意这个司机的，爱说话，有分寸，比那个每天沉默寡言的保姆强。

　　她真的是太想和人说话了。

　　“原本她还很爱跟我说话的，但上了高中后就变了，现在只住在她爸爸给她的地方，也不回家了。一个人，还不让人去照顾。我那天去找她，手上带着一堆东西，然后你猜，我站在门口输了半天密码都不对，一直等到她放学。”

　　“孩子嘛，都这样。”

　　……

　　进门的时候，三个瘪瘪的书包都被扔在地上，委屈无助地靠在一起。

　　这套联排别墅不大，但是一个人住难免空荡荡的。

　　不过每个月的15号，算得上是这这栋别墅最拥挤、最温暖，也是杨诗媛最开心的日子。

　　许糯将外套打理平整，坐在了沙发上，冷光下，她的皮肤白皙泛粉。可能是有些紧张，也可能是有点开心，她局促地把衬衫的袖口解开，又扣上。

　　赵清也熟练地翻了翻杨诗媛的冰箱，见到里面的光景，无奈道：“你这里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自己也不做饭。”

　　杨诗媛正蹲在地上，从客卧的衣帽间里拉拽出了两个大箱子，摆弄着里面的那些东西。

　　许糯看着她起伏的背，穿着宽大的白T恤的身躯，干净的侧脸。她很喜欢杨诗媛的脸，总会用欣赏艺术品的眼神看过去。

　　她们之间既熟悉又很陌生，仿佛捕食者与猎物之间产生了友情一般。她就像只怯懦的兔子，不敢去吃她身旁鲜嫩的草。

　　杨诗媛会用柔软的爪子去拍她的头，然后她就会被蛊惑，明知道自己会有一天被咬断喉管成为一摊物质，而不是一个生命，她还是会凑过去，小心翼翼。

　　赵清也打开了三瓶香草味的苏打水，“我点了外卖，先吃点东西吧。”

　　杨诗媛手拿漫画，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看到了有趣的部分哈哈地笑着，“都行，我们几点开始？”她放下漫画，看向了许糯。

　　许糯看了下时间，“九点半吧，我十一点半回家，跟我妈妈说好了。”

　　“啊——这样啊，真是个乖孩子呢。”杨诗媛坐了起来，亲昵地摸了下她的脸颊，还顺带撩了下她的刘海，看到她掩藏在刘海下的那双漂亮的眼睛。

　　漂亮的、躲藏的、被暴露的。

　　上一秒冷冰冰的，下一秒可能就是软糯地与你亲昵。

　　一年了，许糯还是没有习惯杨诗媛这种喜怒无常的冷热交替，她不习惯她，就会一直被刺激着。

　　但这样也好。

　　赵清也曾跟许糯说过，杨诗媛高中高中以前，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彼时的杨诗媛还是一个会在运动会上疯跑，挥洒汗水为班级争得荣誉的孩子，会在校庆的舞台上跳好看的舞蹈，会在谢幕的时候用含有光芒的眼睛笑着。

　　那时候的杨诗媛每天跑跑跳跳的，是班级里最受欢迎的姑娘，没有人不喜欢她。

　　许糯问赵清也那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赵清也笑了下，道：“可能是因为青春期吧，她那小后妈想逼着她把钢琴十级考完，她听了后轮凳子把琴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