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又停了,暖阳更浓了些,只只落在贺峻霖的发梢。
即使是黑白相片也抵挡不住浓郁的少年气息。
而今两人居住的地方搬进了新修的小洋楼,与身上的长袍显得格格不入。
近些时日,严夫人有意将严浩翔带去海外生活,王妈上次通信还说夫人在海外报了一个好学校,比这京城中的老先生好的多。
显然严浩翔有些心动,当他问道贺峻霖的归宿时,王妈摸了摸少年的肩头,好似听了什么笑话般。
“小少爷,你是小少爷,而小贺说好听点是老爷夫人的养子,说不好听点是夫人看老奴可怜找了个小孩来为老奴养老送终。”
王妈又叹了口气道。
“他如何能随你们去海外呢,这天大的荣华富贵,还得少爷您你自己才能享。”
严浩翔不语,眉头微蹙,神色几番变换,整个脸庞都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渐渐地,一切好似都平静了下来,只剩一抹深刻的思虑之色,浓重如雾,几乎要将他包围起来。
宛若一弯水色的眸底,一片宁静,一种无言的无奈,偶尔闪过。
默默牵着贺峻霖的手走了,直到今日严浩翔还是没有答复,只是叫王妈一天拖一天,这终究不是个办法。
一条碎石铺就的甬道笔直地贯穿整个院子,甬道尽头矗立着几间粉墙黛瓦的房舍。
贺峻霖无奈的盯着房舍发呆,“浩翔,你打算何时走?”咧嘴笑时,那一抹笑意只在唇边勉强浮现,带着难言的苦涩,瞬间消失不见。
“……你在说什么?我去哪?”
“前些日子,你与王妈讲话……我,我不想耽误你,若夫人老爷回来接你了,还是不要通知我,你们偷偷走吧……好吗?浩翔。”贺峻霖背过去了,面朝着刺眼的阳光,阳光直射瞳孔,不禁留下一滴泪水。
严浩翔愣了半晌,还是不语,良久站起身向他走来,一身淡青色的锦缎长衫,腰束玉带,腰间挂着一枚碧色玉佩,玉佩随着他轻快的脚步左右摆动。
伸出手想触碰贺峻霖,可又看见他那微微颤抖的肩,手始终悬在半空中。
他不知如何与贺峻霖解释,若是去,那便像严老爷般有事才回家中。
再加上严夫人在海外报了学校,据王妈说那所学校封闭式学习,曾经夫人老爷毅然决然的报了斯托文港学院,此后十年再没回过家乡,虽前程可观,但这将意味着永不相见。
若是不去,本就被严家千般嫌弃的孩子只会被老爷夫人更加厌恶,这些年的欺辱岂不是都理所应当了?
记得贺峻霖刚到严府不久,就见到了严家祖父,他貌似很讨厌严浩翔,却又总是装的与平常祖父一般。
在严浩翔的印象里,从小但凡是有两块糖,祖父就会藏起来,将两块糖都给堂哥——二叔家的孩子,若不是严老爷这些年将严浩翔禁令与院内,不知二叔会怎样将家主之位夺来。
仔细想来,严夫人虽嫌弃严浩翔,但又不舍将家主之位拱手送于他人……
严浩翔的手已经麻木了,他回过神来,手落在了贺峻霖的肩头,原本颤抖的肩刹那间耸了一下,又缓缓回眸望着那深不见底的眸子。
严浩翔依旧温和,如天边白云漫卷,庭院在花树之下,衣衫如雪的少年微笑着再应一声:“贺儿,你为何哭了,我不忍你哭,我不去了好吗?”少年还没过变声期,却显得如此磁性。
“不!我要你去,不然这些年的耻辱就白白受了吗?”窗外,一片朦朦胧胧,轻烟般的浓雾渐渐升起,将他的心割成两个世界。
“既然要我去,那你为何哭泣呢?”
贺峻霖不语,一下背过身,玩弄着自己的长发。
内心深处的愧疚感,和一切别的痛苦一样令人倍感煎熬。内心似乎燃烧着一团难以浇灭的大火,时刻炙烤着他那良知未泯的灵魂,令人坐卧不宁。
严浩翔一只手搭上贺峻霖的侧肩,头埋在脖颈间,呼吸均匀的打在贺峻霖的皮肤。“嗯?贺儿,我向你保证,我严浩翔即使去了海外也会常和你通信件,绝不会忘了你。”
贺峻霖很怕痒,急忙躲开这个怀抱,不料两只脚拌倒在一起,腿关节又磕到了书案,疼的贺峻霖失力。
在贺峻霖快摔倒在地时,严浩翔慌忙伸手搂住了贺峻霖的腰。
花树轻摇,竹影婆娑。深深的庭院里,草木葱茏,花香淡淡。
透过贺峻霖的湿润眼眸,他看到了一片海,一个宁静的世界,一个倒映出的澄澈的自己。
碧波荡漾的湖畔,树藤依依垂至水面,轻风徐来,波光粼粼。
两人目光交汇,一时间,湖边的桃花仿佛因他们的目光而更加娇艳欲滴,花瓣随风轻轻飘落,如同粉色的蝴蝶翩翩起舞。金盏花园湖面的鸳鸯也不自觉地靠近。
贺峻霖那双目光深沉的眼睛上,仿佛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谈笑间,目光流转,宛若多变的天气,仿佛乌云散去,刚刚露出一缕明艳之色,转瞬间,云翳又起。
贺峻霖主动挣脱了这荒唐的怀抱,连忙捂住脸,转过头。
“贺儿,我此生连女子都未抱过,你是第一个,若不给些补偿,只怕浩翔心里日日难受。”
贺峻霖不语,用脚踢了踢书案。
“贺儿!贺儿!我说的是真的!”
“he~”
贺峻霖受不了严浩翔的死缠烂打,猛的转过头,“我也没被抱过啊,你是第一个,我都没叫你补偿我……”说着说着贺峻霖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几个字都是气音。
“反正我不管,这份账我记下了,日后我定向你讨债!”说罢严浩翔头也不回的走了,不知为何心里却是无比畅快。
望着远方,往事如风过无痕,周围的山鸟、晚星、晨风与月辉,如诗人般悠然隐世。
贺峻霖则站在原地看着书案下被粗糙的用书本垫高的桌腿,不禁轻笑一声。
天刚破晓,马车声不断,府中大大小小的物品被装进一个个大包袱里。
贺峻霖许是一夜未眠,顶着个黑眼圈坐在海棠树前。
直到天快亮完,坐着的男孩还是不语,只是侍女嫌小孩碍眼让他挪地,贺峻霖也直当哪边的鸟儿又在叽叽喳喳。
他拿起手中的书本,屁股往左蹭了蹭,抬起眸傲娇地看着站在面前的侍女。
你算个什么东西?
“姐姐,夜长风冷,我没能睡着,好不容易这天稀奇般出了点太阳,本意补觉,难道姐姐要挡了人家最后这点阳光?”温柔里带着尖刺,语气软的能溺死人。
“哦!还是说姐姐昨夜也未眠,才到此地和人家抢太阳,王妈说我是孩子贪玩不睡觉是正常的,若王妈知道姐姐也贪玩未睡……是否也会说正常?”
“你个小贱人,这里根本没有阳光……”我昨夜睡了的!侍女急了口不择言。
“住嘴!”
“折水,少爷说还有些行囊要搬,你去看看吧。”来人气派可不小,身旁的侍女都穿的比一般奴婢华贵,个个趾高气扬。
“你就是霜漾妹妹收养的孩子吧,长得倒是极好,只不过……”女人走近了些,脖颈上戴的翠绿宝石摇摇晃晃互相抨击。
走近,女人身边的侍女按住了贺峻霖的手,女人修长的手指按住了贺峻霖的下巴。
“好一副伶牙俐齿模样,看来这些年妹妹不在家,许是将你们纵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一个养子连我身边人都敢说教。”女人用力将贺峻霖头一甩,随后又嫌弃般拍了拍手。
“果真是野孩子。”
贺峻霖又闻到了这熟悉的香水味,不过比夫人的更加刺鼻,像是见着好东西就多喷了些。贺峻霖看清了那张脸,很陌生,在印象里从未出现过。
可那独属于严府的玉佩骗不了人,她是严家的人,且地位很高,想必是严府那位独女或是行事做派极为嚣张的二房夫人。
“你,过来。”女人话语极其轻浮,手指都懒得动。
贺峻霖还是乖乖站起来走近。
“以后你便跟着我,我定帮你改掉嚣张的毛病。”说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贺峻霖站在风中呼吸着这残带着香水味的空气,微微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红楼梦》。
“你们又骗我。”
晌午,夫人和严浩翔在老宅中用饭,严家所有人都会一起吃饭。
门外,严浩翔一袭华贵的锦缎长袍,包裹着俊秀挺拔的身躯,宽肩窄腰,如松竹翠柏。腰间佩戴着一条白玉带,正中镶嵌着一颗墨色的宝石。白色中一点黑,不但不显得突兀怪异,而是很完美很和谐的那种。
严浩翔平日里最讨厌这般浮夸,显然又是夫人强迫的。
严家祖父见严浩翔来了,严肃的脸顿时喜笑颜开,装作很喜爱这个孙子一般,急忙站起来抱住严浩翔。
从小到大,祖父这种操作严浩翔已经见怪不怪的,又不好拆台只好顺着他的意思。
转眸间,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他穿的很朴素,还不如身旁侍女穿的好,可那清瘦的脸庞还是很显眼。
严浩翔将头磕在严祖父肩上,定睛看着角落里的贺峻霖,又看见了那日的王娘子。
你为何在这?
很快贺峻霖注意到严浩翔强烈的目光,他趁人不注意朝身旁的女人指了指,严浩翔瞬间明白意思。
这是二房家的小老婆,可行事不比正房谦虚,反而这些年趁正房害病,整日奢靡金银珠宝,据老宅的仆人说,二房家每日都会倒出许多新鲜水果,却又不准仆人吃剩,基本都倒了。
幼时的严浩翔还好奇严二叔为何不管,后来才想起那时这女人已经怀胎四月有余了,听医师说这二房小娘的肚子准是男孩,这才让祖父这般纵任,连严二叔都没法。
后来更是应了那老医师的话,生了一男胎,严祖父更是疼爱有加,亲自提名“严枫秉”,听王妈说严浩翔小时候祖父也曾提名,不过让小严浩翔自己选——在词典里翻动。
最后一只小手抓着两页纸,“浩气英风,展翅高翔”。
得了儿子后,这小娘更加放肆,不仅不让孩子养在正房屋里头,还有意篡夺家主之位,在这方面严祖父是站在二房这边的——严浩翔父母常年不归家。
二房夫人极为精明,得知严夫人带严浩翔去海外读书,又留了个养子在家中。她有意暗示小娘去找贺峻霖并将他带到家宴上。
严浩翔垂眸,许是贺峻霖并不认识这二房小老婆,才随她进了这虎狼窝,若今日不想办法将人捞出来,恐怕只要自己一日不回,贺峻霖就将受一日欺辱。
“浩翔?浩翔?祖父刚所说的你可有听见。”
他回神主动了脱离了祖父的怀抱,他思绪已经模糊,并未听见这老爷子絮絮叨叨的话,听见了也只觉得烦。
“祖父,咱们回座吧。”严浩翔手指了指座位的方向。
这老爷子活了大半辈子被这般冷落还是有些不习惯,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浩翔,这次去霜漾身边定要好好学些规矩,免得到时候传出去我们严家当家人无法无天。”
“霜漾啊!你看这些年你和志材都去了海外,府中的大大小小事物都是学枫和他家夫人在打理,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吧。”
严夫人听清楚了,这不是送行宴,而是鸿门宴啊。
夫人也是高明之人,将手中的斩茶轻轻放下。“祖父,今日我和老爷寄回来的牛排和海鲜可吃得习惯?我怕应该不习惯吧,恐怕是这府中没人会做这等美味吧。”
严夫人将手中的蕾丝手帕举高,又放在眼前晃了晃。
“妹妹,你看这是我家老爷特意在尔阿尔列州给我买的手帕,可比你脖子上挂的繁琐饰品贵的多呢。”
“霜漾!你!你怎能如此不知规矩!”严夫人像是没听见一般,又继续说道。
“许是妹妹没听说过吧,也只怪妹妹可怜,一身容貌竟成了我家的小娘,真是可惜啊。若是去那繁花楼定然……”
“住嘴!霜漾…你竟然变的如此蛮横!”严老爷出声了,话语有些颤抖,他将手中的茶杯用力一摔,碎片落了一地。
“公公也不必恼,您可知您刚刚所摔的茶杯价值多少钱?这是老爷和我从崂东庄游玩时带回来的,恐怕您不知吧,若将这徐小娘的珠宝帝卖都不及这套茶具的零头。”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拿起细细品尝,又端起来细细抚摸茶杯上的花纹。
“霜漾,许是你未听懂我刚刚所说,我也不怕将话说的更明白些。”严祖父对着坐在一旁的王家夫人和娘子笑了笑随后又迅速严肃。
“这些年你与志材整日只知游山玩水,总是拿生意场上的事当借口,你们在严府仍了个孩子继承家权,本意是好的。”
严祖父叹了口气。
“……可你们为何不让严府兄弟培养,为何又自己出去自立门户?浩翔从小既不在你们身边长大,也未曾在我膝下承欢,他已经这般大了,恶性难改了……”
“公公我想是您理解错了吧,我认为浩翔是个好孩子,从前是,现在也是,我与老爷能成为京城赞扬之人,浩翔也能成为,只是他并没有好的指引,若公公霸占着浩翔,则是想害他。”说罢严夫人又转头看了看严浩翔。
“带走他可以,这个小孩也得带走!”二房的正房夫人被侍女扶了进来,她微微翁动的嘴唇显得苍白而无血,却仍然在艰难地喘息着,滚动的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吐出的字眼微弱而混乱。
“妹妹!我送你的轮椅为何不用?”严夫人着急的上前扶住病怏怏的夫人。
“霜漾姐姐,带走他吧!”女人说话有些哽咽。
“姐姐,算我求你的。”女人说罢就想要下跪。
“妹妹,你何必如此,你从未有过孩子,留下他就只当他是你的孩子就好,日后就不必受小人欺辱了。”
严夫人没有给人喘息机会,又勾了勾手指。“来峻霖过来,见见日后母亲。”
贺峻霖看了眼严夫人,又读懂了侍女的眼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bu。”女人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女人弯下腰。“你是好孩子,你不能跟着我,快起来吧。”
这时王家女娘也来搭话,“严家阿母,其实…其实我对这小贺公子倾慕已久,本想着他是养子与我们家门不当户不对,若是严二夫人的孩子,小女便还有机会追爱……”
这小姑娘也跪了下来,此时最生气的无疑是严浩翔。
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一双惊疑不定的目光里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绝望和无助之色。
最终这家宴并没有继续下去,该散的散,大家的惊愕还停留在王家独女爱慕严家养子。
贺峻霖也奇怪,明明上次差点将人给吓唬死,竟然还敢说喜欢自己这种疯言疯语,真是畸形。
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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