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依旧下着雪,楼外拉着数条彩色小灯,给白茫茫的雪景添了些五颜六色的趣味,积雪压了两尺深,中间是一条仅供单人通行的小道。
许秋升靠边行走,感觉到身后有一只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
许秋升回头,嘲笑他:“小孩么?这么大了还要拽袖子。”
“怕你走丢,”连景说,“被别人捡起来就糟了。”
许秋升在门口停下脚步,外面没有亮灯,一旁的石墩子隐没在都市的夜色里。
“外面这么冷清,连个人影都没有,哪里有烟火表演。”许秋升哈着热气,将自己缩在暖和的衣服中。
今年城市里施行禁放烟花的政策,往年以烟花为主题的公园没了这项重头表演,变得十分冷清寥落,加之大雪肆虐,路上基本看不见什么活人。
“你小子不是在框我吧?”许秋升看着身后的连景,将他的帽子抬高盯着他的眼睛看,果不其然,这小子心虚地眯了眯眼睛。
“湖心岛的表演取消了,我只是想跟你出来走走,”连景说,“如果我们一起走过跨年夜,算不算是度过了余生的开始?”
许秋升缩了下脖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盯着灰色的天空感慨,“这天太冷了,今年的雪比往年都要大。”
连景问:“你怕冷吗?”
许秋升笑道:“大冬天的,怕冷不是很正常么,难道有人在这天气怕热的。”
连景挽着他的手,两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闲逛,肚子里空荡荡,被寒冷的空气一吹,就止不住地叫嚣起来。
连景听见许秋升胃里的咕噜声,笑道:“饿了?找个地方吃饭吧。”
许秋升说:“家里那么多饭菜不吃,跑出来下馆子,真浪费。”
连景说:“每年年夜饭都要吃好几天,这是冬天又不会坏,回去慢慢吃嘛。”
此时胃里抽搐的厉害,一种空虚的酸涩感一股股地往外涌,沿着路向外走了没几道街,只有一家火锅店还亮着招牌,两人掸了掸身上的雪往里走。
老板见有人来,忙招呼着,“地板踩脏了也不要紧,有人收拾,进来坐吧,里面暖和。”
许秋升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透过旁边的玻璃窗能看见外面渐大的雪势。
老板给他递来菜单,又倒了两杯热水,“两位先选,选完了叫我一声。”
许秋升端起杯子喝了点,身子逐渐暖和过来,他咂摸着嘴里的味道,带着些酸涩,像是里面泡过柠檬。
吃烤肉很费功夫,也容易弄脏衣服,他脱了外套,里面偏又穿了浅色的毛衣,肉放在铁网上升起一股白烟,他说道:“这下衣服要沾上味儿了。”
连景用纸巾叠了三角替他掖在胸前,宽慰道:“要什么紧,我喂你吃不好么。”
幸亏两人坐的地方远离大厅,这在外人看来逾矩的话才没被听见,许秋升推了推身旁的人,泄了气,“你坐到对面去吧。”
连景笑着绕坐回去,翻烤着铁网上的肉,仍不死心地问道:“要不要我喂你。”
许秋升说:“在这种地方不合适。”
连景将烤好的食物堆在许秋升面前,肉很占地方,没吃几口胃里就传来鼓胀的信号,连景见他放了筷子,便也后仰着靠在椅背上伸了伸懒腰。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店里的热气像桑拿一样蒸腾着燥热的身体,许秋升歇够了,打算出门去抽根烟透个气。
他随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半米外的地方正飘着冰凉的雪花,偶尔有几片落在眼前,被呼出的热气一吹,在空中就融化了。
连景刚坐下就听到旁边的店里传来一阵巨大的骚动,男人的怒吼声中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叫喊,几分钟后,一个只穿了单薄毛衣的女人趔趄着从巷子里出来。
她脚步很急,倒像是被人扔出来的。
许秋升皱眉看着那边,问道:“怎么回事儿?”
店老板倚靠在玻璃门外,想想就一脑门愁苦,“欸——,这女人是隔壁店里的服务员,最近因为怀孕的事儿要被老板辞退,这女人不同意,就越闹越大。”
女人晃晃悠悠站起来,揉了揉平坦的小腹,突然蹲下来崩溃的哭了起来。
单从身材上看的话,女人的月份并不大,
如果要辞退也不急于这一会儿。
许秋升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抽过两根烟后小腿传来酸麻的信号,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进屋去了。
等他结完账出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那女人依旧坐在雪地里,身上积了一层雪,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坐着,任由雪花在地上描绘出一个人形。
许秋升怕出人命,上前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谁知手刚触碰上去,女人突然倒在地上,身体触手可及的冰冷。
连景将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女人身上,“应该是冻坏了,缓一缓就好了。”
许秋升将她带到了店里,温暖的环境很快缓解了身上的疼痛,女人睁开眼睛,看见身旁坐着一个陌生男人。
许秋升问:“醒了?”
女人坐起来,向四周看去,直到看见前厅的老板时才松了口气。
“是你们把我带进来的么,”她弯了弯僵硬的唇角,“多谢。”
许秋升说:“你怀着孕,怎么穿这么单薄就出来了,这样很危险。”
女人无奈地拢了下头发,苦笑道:“我都快要活不起了,哪里还怕死呢。”
许秋升将热水袋递给她,“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这么对自己。”
女人的目光落在自己小腹上,掌心轻柔地落在上面,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
好半天,她才喃喃道:“你说的对,我不能这样。”
见她已经没有大碍,许秋升询问她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女人沉默了片刻,脸上有些窘迫,“我……没有家人。”
连景问:“你丈夫不在家吗?”
女人摇摇头,“一周前出车祸死了,昨天刚埋。”
连景抿了下嘴唇,有些抱歉,“对不起。”
女人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没什么好道歉的,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谁又能说得清楚。”
怪不得她一个怀孕的女人会那么急切地想要保住这份工作,对于她来说,此时多上一天班,多一些积蓄,可以为生产前后提供基本的经济保障。
女人看了眼时间,意识到自己应该走了,她不是一个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突然有人这样围在她身边,心里会有些别扭。
她动了下双腿挪到床边,发现根本使不上力气,许秋升看着她这个样子,决定将人送回家里。
连景将女人背在背上,在积满雪堆的小巷间穿梭,二十分钟后,在女人的指示下停在一栋老旧小区的楼下。
楼道里没有灯,许秋升接过女人递来的钥匙开了门,将她放到了沙发上。
“坐吧,歇一会儿。”女人扶着桌子站起来,想要给这两个年轻人倒一杯水。
许秋升环视着这间逼仄的小屋,除了简单的陈设外,其余是空荡一片,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为过。
许秋升坐在沙发上,冰凉的木制沙发没有铺垫子,在这个季节中使用显得很不妥当。
女人给两人倒了水,做起自我介绍来,“我叫张绣芬,原本在附近的店里打工,那家店的老板知道我怀孕了,事先没有跟我打招呼就招聘了一名新员工,我不服,跟他大吵了一架,工作也算是没戏了。”
许秋升安慰她,“工作可以再找,你一个女人生活,要更小心才行。”
女人叹了口气,又说了些家里的情况,许秋升见她十分劳累,聊了两句后就告辞离开了。
他和连景走在雪地里,此时已经快十二点了,下过雪的天空泛着青灰色,隐隐透出些亮光来。
连景问:“你觉得她可怜吗?”
许秋升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要说可怜……还比不上裴家的那团糟心事儿,不过是顺手帮一把而已。”
连景的手塞进他的口袋里,温热的掌心熨烫着他冰凉的指尖。
“你这个人太心软,才会让自己这么忙碌。”
许秋升笑道:“如果不是我心软的话,你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这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新年,也是一生的起始,连景站在结了冰的湖面栏杆旁,望着落在冰面上的月亮模糊的影子,旁边有他唯一珍视的人。
“要不要许个愿,对着月亮。”连景说。
许秋升抬头看了眼朦胧的月亮,打趣道:“大过年的许什么愿,又不是过生日,而且月亮也不圆。”
连景挑眉,“谁说过年不能许愿?你许就行了,哪儿来那么多话。”
“好好好,”许秋升不愿纠缠这些,闭上眼睛,“我许,行了吧。”
一分钟后,他睁开眼睛,看着连景正望着自己出神,湖底的月亮仿佛映在他的目光里,温柔而深沉。
“你一定要这么看着我吗?”
连景问:“你刚才许了什么愿望?”
许秋升不告诉他,“说不出来就不灵了。”
连景想知道许秋升的愿望里有没有他,那人不肯说,他便不再问了。
许秋升的愿望里有没有他无所谓,只要他心里有许秋升就行了。
零点刚过,对岸的湖边绽放出两簇微弱的亮光,是一对夫妻在陪孩子放仙女棒。
昏暗中,他似乎听见连景叫他的名字,一回头,那人与他不过咫尺,说:“新年快乐,许秋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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