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规律的三下敲门，你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

这是你住在袁基这的第二周，虽说是和袁基住在一起，但他本人行踪不定，能碰面的时机非常少，反而是站在角落的机器人定时打扰。

你拉开门，看见她端着牛奶提醒你：“主人，明天早上八点需要去训练场练剑，为了保持八个小时的深度睡眠，请早点休息。”

“好。”你接过牛奶，忽然提了一嘴，“你听说过机器人有生长痛吗？”

闪烁的蓝色眼睛代表她在查询，但得到的结果和你查到的差不多：“没有，主人，如果您出现了疼痛，可能是机体出现了问题。”

“嗯。”你表示知道了。

坐回房间关了灯，继续翻看你从书房拿的书。

机器人咕噜噜的脚步声走远，院子里开始响起微弱的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你开了半扇窗，看见桃花依旧开着，和你来时没什么两样。

熟悉的疼痛一点点漫上你的膝盖，一阵一阵地刺痛，仿佛有什么刺进了你的骨头，夜夜不歇地翻搅。

所幸从书房拿的《机器人原理》足够催眠，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境里很热，膝盖还是觉得疼，你喊不出、走不动，心里强烈的情绪翻滚，直到最后忽然听见夏蝉发出高亢的嘶鸣，才猛然惊醒。

你胸口大幅度起伏，汲取新鲜空气，手里的书掉到旁边，天还是黑的，不知道现在几点。

蝉已经彻底不叫了。

你凝神听着，隐隐约约听见了琴音。

你记忆里只有一个人爱弹琴。说不清是什么感想，明明知道这个时间还在弹琴应该是心情不好；知道自己的出现和他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知道这个时候应该回避。

但你走了出去，循着琴声到了书房外面。

袁基应该是听见了你的脚步，但没有想到你真会来，所以头发是有点凌乱的，衣服是白衬衣，袖子折了两道。

他停了下来，转头看你。

他的眼睛太特殊了，像藏在玻璃后面的灯，照出来零散而温柔。但因为材质透亮，能倒映出人心欲望。

你被照到了，没有回避，而是直直看了回去。

可能是他的视线太温柔，你往后靠着墙滑坐下去，沉默半晌后问：“是心情不好吗。”

“不过是些凡尘俗事。”

他看起来累极了，眼下有藏不住的青黑，看起来像是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觉。

可能是注意到了你的目光，他侧过头，将脸藏在阴影里。

于是要问出口的话也收了回去。

非要去触碰别人心里的东西，在别人不高兴的时候不请自来，这有些过了。

你抓了两把头发，装作没什么事的样子撑着站起来，转身向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

你只是听见有人弹琴，来看看。

仅此而已。

走出十几米，你好像有所察觉，趁着拐弯看了一眼：

袁基正在看着你，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很安静，但又没什么生气，像一尊雕塑。

你仓惶望了一眼，没顾上看他的反应，匆匆逃回了屋里。

于是做了一个梦。

梦境有点荒诞，也是这么一个春夏交接的日子，什么桃花杏花都快谢了，只剩下一地花瓣。

有棵桃树种在墙边，你枕着手躺在墙头，心里在筹划一件大事。

墙下的人在弹琴，一首曲子反反复复地弹，从你来的时候开始就没停过，还总是弹错音。

练琴的人执拗，哪错了就要一直弹同一个地方，直到自己记住为止。

思绪频频被打断，你嫌他烦，于是和他讲：“袁基，你可以弹昨天的那首曲子吗？”

“昨天？”袁基顿了一下，手里从善如流地弹出另一个曲子，“是这个吗？”

“是的，这首你弹的最好听。”

见他不再执着于一个音，你心里舒服多了，没看见少年因为“最好”两个字通红的脸。

墙外有孩子在玩闹，嘻嘻哈哈的声音传到你耳朵里。看着这群人，随口感慨道：“真好啊，人还有幼崽期。”

“机器人的幼崽期很短暂，相当于人类的实习期，做不好事情就会被退货。”你突然坐起来，对他说，“你有没有被退货过？在这个世界上呆了多久啊？”

“幼时家里并没有给过我太大的惩罚，白塔对孩童的监管很严。”袁基见你叽叽喳喳，便在底下煮茶，“阿广呢？被家主惩罚过吗？”

“没有。”你想了想，回答他，“我的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人很好很和蔼，平时从来不会苛责我。”

“但机器人权利掌握在白塔手上，做错事情就要受罚，没有试错的机会。”

袁基没有再接话，泡的茶在烫水里停留的时间长了，喝起来有点涩。

他作势要倒掉，被你挡住了，给自己酌了一杯，感觉清清甜甜的，蛮好喝。

你看着袁基的拳头握紧又放开，有点好笑，正想安慰他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我会帮你的。”

“我会努力让你可以做错事。”

－－

你愣住了，深吸一口气猛的坐起来。

袁基那副青涩稚嫩的脸还在眼前，你几乎是下意识地跑到门口想要去找袁基，拉开门的一瞬间想起没有袁基的联系方式。

也就是那么一下缓冲，你又反应过来，理智又占据了头脑。

你就是阿广。

那份记忆模糊且真切，根本不可能是被植入的记忆。但是又为什么，你变成了袁基造出来的人造体？

你换上衣服，穿行在这间宅子里。

昨晚袁基弹琴的地方也没有任何痕迹，这间院子和往日一样安静，空落落的没有声音。

虽然是在这呆了一段时间，但因为最开始你觉得袁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没有想着要留联系方式；后来忙着适应新躯体，也没有关注过外面是什么样的。

虽然没有明确试探过，但那个机器人时常跟着你，想来也有袁基的影子在。

这件事情不能去问袁基，看他对你的态度，肯定是希望这段时间你能好好呆着，而且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事情从他嘴里讲出来能还原个三分都算他好心。

你走到了这间宅子的门口，果然身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小姐！你要离开吗！”

你用手摸上她的额头，撤回了她要和袁基发消息的指令：“我就出趟门，没别的事。”

“开门。”

机器人呆呆的帮你开了门。

你一脚跨了出去，转头对她叮嘱道：“好好在家等我。”

小机器人还想跟着你，被你拉上的门关在里面。

一睁眼，外面是你一开始下来时的广场。

依旧人来人往，天气止不住的燥热，飞行器不断从头顶飞过，发出破空的声音。

你抬头向天上望去，在正东方看见了主城。

主城像海市蜃楼一样挂在天边，广场上立着一尊雕塑。

阳光太刺眼了，你看不清雕塑的脸，只知道它很高，手里握着一把剑。

一群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四面八方缓缓汇聚，朝着太阳的方向拜。

回忆着徐庶那天带你飞的方向，于是朝那个方向走过去。

其实这个时候你最该找的袁基，但依照袁基的性子，真相在他嘴里能出现三分都算他念着旧情了。于是你准备去找徐庶。

找不到徐庶找到张辽也行。

只是你有点低估了这座成的大小。

这里太乱了，整体像个没对齐的棋盘，环形公路一层叠着一层往上套，中间穿过了大楼，大大小小的灯牌会出现在任何地方。

有个圆形飞行器突然出现在你眼前：“哇，酷！”

“你在哪位大师那里制作的外壳？太帅了！”小圆球上上下下地飞看起来很激动，“看我新换的外观，看这个崭新的翅膀，这个银色的外壳，这是仿照广陵王殿下的复古件！”

听到“殿下”两个字，你才回了他一句：“广陵王殿下？”

“是的！广陵王殿下！”小圆球激动了，“我就知道！你这么打扮一定是殿下的狂热粉！”

“不过兄弟你是哪个社群的？我没有在社群活动里见过你啊？”

你看他夸张又灼热，找不到什么话应付他，含糊道：“我在城外。”

“城外?”小圆球速度慢下来了，可能是在思索城外有什么组织，你怕他一路跟着你去张辽那，拿出了最快的速度冲出去。

“你别走啊！别走啊贵人！来我们这吧——”

幸好这里地形复杂，你一口气攀到三楼，跑到了谁家商铺的外廊，一边是“郊外真实食物馆”，仿真食物香味弥漫；一边是”芯片动能铺“喊着一片芯片50小时续航。

店铺一个接一个的叠着，稀奇古怪形状的机器人来来往往，营造出了热闹的景像。

你一边走一边打量，耳朵被吵得发疼也没有出去，最后跟着垃圾车找到了废弃场，从里面翻出一辆自行车来。

虽然不能飞，但总比走路好。

一个人吭哧吭哧骑了一个小时，太阳都落山了才出城，中途还因为外形太奇怪被好多人追着交换社交账号。

出了城就好找很多， 你一边祈祷张辽在家，一边敲了门。

“是谁在一直在敲？”

张辽的声音听起来凶巴巴的，拉开门后自己就堵在了门口，像最开始你看见他那样，沉默地等你开口。

“我是怎么死的。”你开门见山，问他。

他一言不发拽着你进门，门一关上他几乎是吼着喊了出来：“这么多年你去哪了！”

有那么一瞬间，你几乎以为他要流泪了。这句话他好像等了很久，在心里想了很多遍，所以说出来的时候没有责怪，没有愤怒，没有苦苦等待多年的怨气，好像只是单单想说这句话，种种原因耽搁了很久，直到今天才破口而出。

喊完这一句之后他如释重负，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个话题。

“你是怎么来的？热不热累不累，身体好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一一回答，是骑自行车来的，有点热不过不太累，身体很好，两周前回的。

自你醒后，很少有人和你说这么久的话，只有机器人喜欢围着你和你说昨天的饭菜、昨天的花、还有地上长的草。

张辽去厨房拿了点心，对你说：“来找我是遇到了事？”

你点点头，询问道：“我是怎么死的？”

其实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最不解的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突然死亡，又突然变成了机器人的引路星。

张辽说当年的组织叫“方舟”，寓意为世界上唯一的岸。那时候所有成员加起来不到五千人，有人类也有机器人，出于某种目的聚在了一起，想要推翻白塔的统治。

最开始的方舟人类成员占比很高，某种程度上算是反社会组织，而你是第一个提出“意识觉醒”概念的人，被当时渴望自由和独立的人们推上了高位。

机器人想要不被人类奴役，人们想要不被白塔奴役，方舟一步步地向外扩展，而意外也发生在这时。

有一天他们得到消息，说白塔会在明天下午两点到四点放开对主城区的管制，不少人想利用这个机会主动出击，于是向你提议攻上主城区。

你当时否决了这件事，并没有把这个提议放在心上。然而到了第二天，几乎一半的成员发送了求救信号。

定位都在主城区。

你循着他们的踪迹上了主城区，看见了那么一幕：

机器人全都定在原地，人类被绑着跪在地上，主城区黑色制服森然，人群中间点缀着一抹白。

所有人都向他诡异地微笑着。

那边正在庆祝一位新领导者的诞生，他们为了助兴，又或者是为了表演，没有选择删除程序，让所有人保持着清晰意识，大块的拆卸零件，全融化成了铁水。

你们死后，消息从主城区流到生存区，大家知道有数千机器人被无故抹杀，于是生存区掀起了觉醒热潮。

大批机器人涌入生存区，通过游行表达自己的不满。

张辽和徐庶是第一批方舟成员，你死后一直帮忙管理方舟的日常，但这几年内大大小小的组织不断冒出，方舟已经不是生存区唯一的组织了。

要不要插手这件事？是保全性命，还是继续走向这条晦暗不明的路。

你想了想，起身准备告辞，张辽拦了一把：“先别走。”

“你今天睡这里吧，这里还有间房，你现在出去，外面太乱了。”

张辽拉着你的手，往你手里放了一块糕点。

糕点是酥皮的，和你在袁基那吃的不一样，吃起来很甜。张辽看出你犹豫，带着你去了房间。

于是无可无不可的，你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