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书没有再看颜子垣和泫然欲泣的金氏,带着颜玉婉离开大厅,出了门。
左相府中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颜玉书带着颜玉婉穿过一个九曲回廊,便是左相府的后花园,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往自己院中走去。
颜玉婉惶惶恐恐的跟在他身后。
颜玉书心里清楚,就算不是太子,颜子垣也必会将颜玉婉许给太子一派的权贵,他不想让颜玉婉日后陷入长安的权贵之争,思来想去,便想到了内阁大员陈公,他从未参与过派系之争,一直两袖清风,陈家公子也如同自己父亲一样,从未参与过权势之争,品行极好,未曾有过风流韵事,如果颜玉婉能许给陈家公子,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两人进了屋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精致的圆木桌,铺着上好的锦缎,一套精致的茶具静置于上面,一道屏风将房间一分为二,半墙的东北角摆放着酱紫色的书柜,暖暖的阳光从朱红的雕花木窗透进来,零碎地撒在了一把支起的古琴上,月白色的纱帘随着风从窗外带进一些花瓣,轻轻的拂过琴弦,香炉里升起阵阵袅袅的香烟,卷裹着纱帘,弥漫在整间屋内。
颜玉书方在圆木桌旁坐下,正准备开口问颜玉婉愿不愿与陈家公子婚配,颜玉婉便双膝一跪,直直跪在了他面前“三哥,你帮帮我。”
颜玉书观她神色,便对屋内守着的下人道“你们先退下吧,带上门。”
“是,公子。”冬梅领着人带上门走远,颜玉书才问“什么事,要你跪下来求我?”
颜玉婉面上挂了泪珠,直言道“我已与人私定了终生。”
颜玉书捏住茶杯的手顿了下,问“是哪家公子?”他不是太意外,早在颜玉婉心事重重的时候,他心里大多猜到了,只要不是无品无阶的寒门之家,他都有把握说服颜子垣同意这门亲事。
“是,是坊间教书先生,他姓陆,叫寄遥。”
颜玉书手中一紧,冷声对她说道“即日同他断了。”
“我不,三哥,我爱他,早些日子,姨娘便同我说了,要我嫁于太子,我不愿,若是父亲非让我嫁,我便让太子抬尸体回去,而且,我已把自己给了陆郎。”颜玉婉竭力忍下心头的惧意,一双素手轻轻抚上了还平坦的小腹,轻声道“我已经,有了身孕。”
“颜玉婉!”颜玉书心头巨震,将手里的茶杯用力掷到了地上,茶杯碎裂,茶水四散开来,溅到颜玉书白色衣物与锦靴之上“往日都道你性情温和,不想竟是我看走了眼,你比谁都烈,你学的诗书礼仪都学到了何处?你的四书五经白读了吗?你竟做出与人珠胎暗结的蠢事!颜家女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未婚便与人珠胎暗结一事被人知道,你让几个妹妹日后怎么见人?怎么寻得好去处?”
“当时,姨娘与我说起,说是板上钉钉了的事,我便想着,我不能负了他,成亲那日,我也只会让接亲的抬了尸体出门。”颜玉婉瘫坐在地上捂着肚子“不想有了孩子,更不知道如何与三哥你说起。”
颜玉书双手撑在桌上,忍下心头大痛“当年玉腾之事,你是不知道吗?秦书前车之鉴,你竟还不警醒,你要我如何帮你。”
此事若是颜子垣知道,定不会让那个教书先生活着,颜玉婉腹中的胎儿,颜子垣绝不会让她生下来,长安城外的尼姑庵,便是颜玉婉下半辈子的归属“你怎么这么糊涂。”
“三哥,你帮帮我。”颜玉婉跪行过来,揪住颜玉书衣物“不能让父亲知道陆郎,我不能害了他。”
“你竟还顾着他,若是父亲知道,你腹中的孩儿是留不住的,你这辈子就青灯古佛为伴了。”桌上的锦缎被颜玉书白皙的手指捏出一个个皱褶,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片刻间冷静了下来“此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否则,你这辈子就完了。”
颜玉婉抬头看他“我知道,除了三哥你,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起来。”颜玉书冷静下来,复又坐到凳子上,手指捏着眉头“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我说!”
颜玉婉站起来立在他身旁低声说“我害怕,如果父亲知道了,陆郎就活不成了。”
当年他没有保住秦书,导致颜玉腾离开颜家,一直是他心头之痛,如今颜玉婉竟也同颜玉腾一般,爱上一个颜子垣不会同意在一起的人。
“明日,我有事出去一趟,待我回来,带我去见他。”
长安距咸阳路途不远,绕是如此,颜玉腾仍不放心的看着眉头紧皱的颜玉书“三哥,你可有事?自你出门,便未舒展眉头。”
颜玉书挣开眸子看着颜玉腾的双眸,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当年秦书一事,对颜玉腾的打击太大,若此时,对他说起颜玉婉的事,只是无端让他忧心罢了。
所幸,长安是大盛国都,到咸阳的路不甚颠簸,颜玉书却是第一次出远门,他身体本就不好,马车的晃动,让他脸色泛了白,颜玉腾起身坐到颜玉书身旁,替他顺了顺气“三哥,若是不舒服定要告诉我,休息休息再走。”
颜玉书摇摇头,对他稍稍笑笑“我无事,你不必担心。”
“好,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在叫你。”颜玉腾让颜玉书头靠在自己肩头,拢了他身上的狐裘披好“闭上眼会舒服一点。”
“好。”颜玉书靠在他肩上,风动窗帘,便见了外头缓慢后退的树枝新丫,嫩绿的很,南去的鸟儿还未归来,除了马蹄跑动和车轮的声音,静得很。
颜玉书唇边勾起了一抹笑,小时候的颜玉腾就像在茁壮成长的小树苗,总有用不完的活力,他常年身子不好,不得出门,颜玉腾总爬了树去抓了鸟儿关在他房里,说这样叽叽喳喳的热闹,三哥哥就不孤独了。
可颜玉书瞧着那些鸟儿在屋里打转,弄得他的书画都乱了,染了墨,颜玉书便把那些鸟儿放了,引得颜玉腾不开心了好久。
颜玉书无法,便告诉他,自己喜欢梨花,颜玉腾不知爬到了何处去折了给他,放在瓶中养着,身上摔了一身的青紫,见他喜欢,高兴得不得了。
那时还小,不知道折下来的花养不活,后来那花死了,颜玉腾不死心,去弄了一株梨花树苗,种在了颜玉书窗前的园中,现在,梨花树盖过了颜玉书的屋子,开花的时候洁白一片,花落的时候,更是落了一地的白,好看的很。
只是,树长大了,颜玉腾离开了颜家。
山高水长,青山绿水,马车沿路而去,颜玉腾看着闭着眼睡着的颜玉书,轻声叹了口气。
他少时,母亲说要保护好三哥哥和两个姐姐。他一直所想的,便是要如同兄长一般,保家卫国,做一个好的将军,可以让两个姐姐就算嫁出去了,也是有底气的,不让婆家轻贱,可以让三哥哥,一辈子安安心心平平安安的长命百岁。
只可惜,事与愿违。
咸阳虽不比长安繁华,但也酒肆楼房树立,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人流颇多,颜玉书掀开窗帘,瞧着一街蹲着的难民,叹了口,果然,长安都有了难民,其他地方只会多不会少。
马车在街中最大的一个酒楼面前停了下来,颜玉腾先下了马车去,转身伸手扶颜玉书,店里的小二就迎了过来,见颜玉腾,随即便笑了开来“颜公子,您回来了。”
“嗯。”颜玉腾未看他,仔细的扶着颜玉书下来“我让留的房间可留了。”
小二见颜玉书的容貌,愣了一瞬,随即答道“留了的,这两天,人多了来,给颜公子您留了两间上房。”
“嗯。”颜玉腾领着颜玉书往里头走,吩咐道“准备些清淡的食物送到我房里。”
“好的,颜公子稍等。”
颜玉书走在前头,颜玉腾突然停下来,对小二说道“紧着好的来,要有芙蓉鸡片。”
这下小二乐得都见不着眼珠子,急急道“好的好的,尽快上。”
“嗯。”
“芙蓉鸡片不是宫宴才有吗?”两人并肩走着,颜玉书问道“这店能做出来?”
“这厨子从前在宫里头御膳房当过差,会做这道菜。”颜玉腾推开自己房门,领了颜玉书进门,见颜絮在后头拿了颜玉书的东西进来,便道“颜絮,去准备热水,让三哥泡个澡。”
“好嘞,五公子,我这就去。”颜絮跟着颜玉书,也未曾出过远门,这会儿就像挣脱了笼子的鸟儿,飞奔着去了。
“三哥,你先洗个澡放松一下,再吃饭。”
“好。”看颜玉腾这样,颜玉书叹了口气,轻声道“玉腾,你不必如此着急,我无事。”
颜玉腾却不这么认为“这是三哥第一次出远门,我自然不能松懈,你别管了,一切有我,保证让你舒舒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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