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连绵,窗外是浓阴的天。凉凉的雨丝啪嗒啪嗒滴在书桌外的屋檐上,轻轻的,清清的。少年望向楼下开得正灿的丁香,淡淡的幽香伴着杂草的气息,浸到了二中的男生宿舍楼内。
想来又是前年,也是这么个五六月份的季夏。
靠窗的教室角落边,他桌橱的空隙里被塞满了紫色的丁香花。那些花分明是当季校内开得最盛的几簇,却不知被哪人摘了送他。
许是冥冥中觉到了些什么,他竟出奇地没有把花扔掉。
自那之后,在临近中考的五月中末里,同学们路过十班总能见到后窗角上的单人桌上摆着艳丽的紫丁香。凡是见过的人都能发现,座位上总在睡觉的那人把丁香养护得很好。他似乎从不嫌麻烦,每天盛花的水几乎都会换上二三次。甚至连新发的嫩叶都没有因被采下而枯竭。
但这一切的缘由可能都是因为他在收到来历不明的花之后碰巧瞧见英语课代表校服袖口上残留的碎花瓣吧。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吴漾如是想。
当真是考上一中也罢,毕竟他的成绩也是相配的。虽找当年的许多同学都打听过,却都是联系不上了,或是说他上外地了的。至于吴漾自己,打小学习便跟不上同龄人。中考靠体育特长生才得到个学校读,父母也都不再多管些什么了。
二中里学生走读的多。虽说不如一中,但愿意陪读的家长也是不占少数。吴漾倒是觉得无所谓,走读也读不出个好脑袋来。不如住学校里清净点算了。听些读一中的同学说,他们那边的八人宿舍晚上都只有一两个人住,每晚来接孩子的车堵了一条街又一条街,想出校都出不去。
吴漾宿舍人也不算多,就三个。平常也就上学的时候交集多点,一放假就全回家了,整层楼只留吴漾一个人在学校里待着。
两周一休的日子已经不够住宿生往家里跑了,更多数还是愿意将就将就留在学校里读完最后一年半的学。
倒也不是说体育生就不如其他学生累,只是吴漾真想不出自己就算考上大学又能有什么好出路。就算以后读完四年大学步入社会,大概也是个没用的底层劳动力,或者连小公司职员都当不上的吧。有了这种念头后,吴漾就总是提不起精神来学任何东西。这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现在都还没消停。
滴,滴————
短信提示音突兀响起来,屏幕射出的光线显出两条老旧的手机裂缝。
-明年,明海师范。
-?
-??
-你谁?
-什么意思?
-回话
......
手机那头一下便没了动静,打电话过去也毫无反应。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无法言喻......也是令人半信半疑的。
他是谁?是搞招生诈骗短信的?不太可能。
初中同学?不像。毕竟那些有自己号码的同学早就是加过联系方式的,哪还捞得着用短信。想到这里,空气中竟又弥漫着死寂般的沉默。
思考的下一瞬,丁香的香气再次充斥鼻腔。柔和中带着些许熟悉。
鬼使神差地把这条不成一句的短信加入收藏列表,眼底流露出某些不易察觉的情绪。
......
雨和丁香,现出他的模样。
......
初中三年,不多不少。是比小学成熟的,比高中稚嫩的。承载的却是令人难忘,无邪张扬的,你我肆意的青春。
第一次认识他,是在初一军训的几天。心里是不太服气的,因为自己几年来身高的巅峰被人给超越了。甚至高出来大半个头,还是偷偷踮脚都比不上的。这件事被某些原班的同学拿来调侃自己,多少都挨了点拳脚。吴漾大概也是不想太过粗暴,两人简单认识过后就没再怎么交往。
要说为什么二人最后还混得了送花与挂念的关系,就不得不提到军训结束后研学的那周了。
第一次研学秉持“独立生活”的理念,选址在本市的山区附近。前往山区要乘坐大巴,车上两人一座,与吴漾同座的不巧又是那人。心里倒也没有百八十万个不愿意,但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说不巧吗,倒也挺巧。两个大抵可以算是素不相干的人,在班主任的主观安排下,分到一个宿舍内。男生分为四个宿舍,怎么想来室友又会是他呢。
不能对天生即有优势的人抱有太大的恶意,同学间要友好相处。经过一通心理思想斗争,吴漾缓缓看向身旁那人,努力回想自己平日在学校里社交达人的形象。
嗯,还是搭句话吧。
“......”
不。一句合适的话都没想出来。
以广泛的社交能力为称的吴漾,居然也会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只能再默默把视线转向窗外,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耳旁一会是几人聊天稀稀疏疏的噪响,一会又有些个前排的女生带头唱起了歌。
车上热闹的氛围与沉默的两人着实不搭,好在没过半小时就到了目的地。吴漾拎着仅有的一个背包随着队伍去到宿舍楼底。老师简单规划下半日的行程后,组织同学上楼收拾宿舍。普通的半天普通过去,转眼到了晚饭时间。秋初方至,研学基地的风刮得不小。食堂回宿舍的路上,二人不知觉又走到了一起。总归要保持些距离,不远不近的奇怪氛围持续到宿舍内方止。
中午床位抢得晚了,落得宿舍灯前最近门的下铺。照旧来讲,谁离得近就该谁去关灯。
苦差事还是得我做。
奈何没敢说出口。
入夜熄灯,窗外烈风刮得更猛。呼啸着拍打宿舍的窗户,发出吱呀的响声。本就烦心的吴漾越发无法入睡,转头瞧见一张熟悉的脸。他的床位就在自己对面,看样子刚入睡没多久。眼皮只是轻轻地搭在下眼睑上,眉角也柔和地舒展开。平日的眼镜终于摘下,五官显得俊美。想要再仔细些,看得更清楚些,漆黑无比。微弱的月光却又不合时宜了。
啧,不对。自己为什么要在大晚上盯着别人的脸看。
倔强地把整个身体转向墙面,将近整夜都没合眼。
......
起床哨声响起,吴漾猛地直起身来。铁制床架经多年使用已不大结实,上铺也被震的一晃,险些翻个身去。哐的一声激灵,全寝都惊地醒了。
尴尬地攥紧被子,脸色比熬了一夜黑眼圈还深重。
自来熟的性格还是多少有些好处,吴漾已经把整个寝以至整层楼的人都混得差不多了。其中大部分也是因为这层楼里都只有他们一个班的男生而已。吴漾自己也没想到,原来英语课代表那人也不是像看起来这么难相处的。舒心的畅快遍布全身,研学活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
几天晚上男寝楼都没消停过,各个宿舍成员流动是很常见的现象。吴漾懒得去管他们那么多事,能做到自己的床铺上稍微整洁,没人占座就已经很好了。相比课代表那边呢,状况比较惨烈。床上堆满了人,或不是人。迫于无奈地来到了平静些的吴漾的床上,挤着坐到入半夜。其余寝室的人总算个个离开了,吴漾想着能安稳睡上一晚,眼睛很快便不自觉地合上。外面风声不见消减,卖力却没把任何人吵醒。
“**,你上来干嘛?”
似乎还是有人没有睡着。
“太黑了我害怕......”
“...麻溜下去,别逼我动手。”
某人意外听见上铺两位的对话,感到有些想笑。看看下铺那位已经困了整天,还是睡得很熟。
偶尔看下还蛮可爱的。
......
几天下来的研学课程还算有趣,大家最为期待的汇演就在今晚。六点左右各班开始带队入场。吴漾连着和其他同学换了座位,顺理成章坐在了一起。报告厅灯盏关闭,舞台幕布拉开。吴漾与身旁那人聊得入神,借着台上映下的灯光盯紧了他。这次的社交距离是及其近的,之前没能清晰的面容即刻就在眼前。
不断的器乐与歌声似给少年的伴曲,首首唱响着的是肆意的青春。当下这种年纪,何谈来的青春?但如此着演出,又即嫩芽萌发的前奏,播撒着养料。破土的小草看见阳光了。
那次回到学校后,二人的关系不再如前那么平淡。突然变多的交往,某些同学嗅到了新闻的气息。
"他俩最近不太正常?"
“......我倒挺希望这样子的。”
“?”
怪起来了。
当然,两位当事人对这件事是不知情的。不过是碰巧被老师分进同一个小组而已,他们只是像很平常的朋友一样相处,就这样很久很久。不知这样的发展,对他们来说是否合心意呢。
......
次月,秋季运动会。
吴漾把号码牌别在校服外套上,前往看台寻找某人。
吴漾参加的项目只有跳高而已。不过他不太明白,课代表分明是比自己要高的吧,他能到达的高度应该也会比自己要高的吧。为什么他偏要执着去跑步呢。
“......”
想让他报跳高的目的绝不是想要有人陪着一起参赛。
绝对不是。
吴漾大可把这种思绪当做朋友间常见的渴望对方陪伴,因为班里关系好的女生也总是走到哪黏到哪。想着走到了那人身旁,习惯地坐下。不过多久,很快周围便都热闹起来,纷纷聊得畅意。秋天的太阳火势未减,强烈到刺眼的光线照耀在操场的草坪上,泛出点点星闪。
那次的运动会似乎不再如小学平常,甚至趋向令人久后不禁怀恋的地步。
曾经那张洋溢着少年独有的阳光的脸庞仿佛正在眼中浮现,像秋日开得烂漫的花儿,处处是强盛而美丽的生命力。
那般熟悉的眼神无数次让吴漾为之陶醉。近在咫尺,仿佛在说,
“你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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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