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是下朝回府,李炬焱一脸菜色地缩在自己岳丈马车里听训,谢允确在护国公府的马车里与李炬峣和云山公谈笑风生。
“师父,安之一这么笑,准是又想了什么鬼点子捉弄太子。”李炬峣看着谢允每次捉弄他那个小坏样又冒出来,就知道今天这场戏肯定没唱完。
“知我者阿峣也,我也没想什么鬼点子,就是让那写书信的人故意露出一点点破绽。虽说师父向来办事公允,说到底还是忠君的,为了别让父皇太难堪,结果自然直指外敌。但他老人家会不会多想——看退朝时候太子的脸色就知道,怀疑的种子已经埋下了。只怕日后阿峣就算吃坏了肚子,父皇也要疑心是不是太子派人给你餐食里下巴豆。”谢允爱笑爱闹的本性此刻展露无遗,连傅云山这样平日里颇为严肃的人都忍俊不禁。
“安之真是古灵精怪,因为你,炬峣难得有如此开心的时候。你是不知这小子没成亲之前,那就是个锯嘴葫芦,朝堂上,军营里,都没见他多过几句话,张嘴闭嘴就是军情奏报,我们都以为他要孤独终老了。
之前也不是没人往跟前凑,可那些个人呐,就是贪图炬峣这个身份,对他不是真心。如今有你,我这个老头子也放心了。”
“师父,容炬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果真让我选,我宁愿做师父的儿子。”李炬峣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看着待自己亲如生父的恩师,又想起那高高在上又多疑的君父,心里头只剩下畏惧和一道比宫墙还厚重的隔阂,谁让天家无父子。
车里的气氛一瞬间沉重起来。
车子很快到了川王府门口,谢允让李炬峣先下车,说自己有心里话话想单独跟师父说。
“倘若哪日安之遭遇什么变故,请师父照顾好阿峣和戎玥。”
“只要老夫还在,必定护得他们周全。”
傅云山虽应承下来,暗地里却打定主意要护谢允周全。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怕这“有情郎”在李炬峣心里的分量跟他这个当师父的不相上下,真的再有折损,只怕他这爱徒的后半生都要就此埋葬。孤儿鳏夫,想想都不知道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安之,你答应我一件事。”李炬峣牵着谢允的手往府里走,回了房就从后面把人圈在身前。
“阿峣这是怎么了,上个朝回来怎么比戎玥还能撒娇了。好,你说,阿峣要什么,我都给。”
“我要安之平安康健,长命百岁。”男人额头抵在他后脑,声音哽咽起来。
“好,那就与君共白首,岁岁常相伴。”谢允转过身,狠狠回抱住他的阿峣。
没有人看见,男人的衣襟上晕开的那么一点潮湿的水痕。
那天夜里,那一双缱绻的璧人许久未享鱼水之欢,趁着第二日休沐,折腾了个昏天黑地。府里的下人们不敢叨扰,给主子预备好热水就退下了。就连平日里喜欢缠磨他们的戎玥都乖乖待在房里,用小木剑比划着新学的招式。
深夜,谢允看着枕边已经熟睡的爱人,悄悄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出了房门后纵身一跃跳上墙头,再轻盈一跃,直接出了王府。
他一路躲开巡夜的官兵,直奔熙春堂后门,从院墙翻进去,溜进柴房,扳动墙上的烛台。
“咔嚓嚓——”原本平整的地上立刻出现一条密道,一块地砖移了位,露出只能容一人进出的地道口。谢允跃进地道口,那暗门立刻又自己合上了。
谢允从怀中摸出个火折子,从墙上取下一只火把点上,之后向幽暗潮湿的密道深处走去,走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在三岔路口处进入了最左边的岔路又走了十四步,推动墙面,石门缓缓打开,谢允闪身进了密道,那石门又缓缓关上。
谢允径直走到密道尽头,推开左侧墙壁石门,又进入一间密室。
“属下绿玉参见阁主。”一身青衣劲装的少女正给病榻上的少女喂药,见谢允进来,立刻起身行礼。
“萱芜,感觉怎样,那药的药性可清干净了?”谢允将绿玉扶起,又过问起萱芜的情况。
“回阁主,药性已基本清除。属下此次出手太重,阁主请责罚。”
“你不过是奉命行事,况且这次能打消龙渊君的疑虑还多亏了你们。这个信物和书信你收好,倘若有朝一日我有什么闪失,你就带着它们和所有阁中部众去投奔川王。”谢允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枚玉坠和一只封好的竹筒。
“属下领命。”萱芜郑重接过玉坠和竹筒,手都有些抖:“属性还是希望阁主能平安顺遂,不要有用到这信物的一天,属下们愿誓死效忠川王殿下和公主,但他们更需要您。”
“好姑娘,那就借你吉言。快点好起来,熙春阁还有更多事等着你。我得回府去了,阿峣待会儿醒了找不到我,他会闹。”
谢允很快离开了密室,萱芜握着玉佩的手却变得冰凉——
“阿玉,要是哪天我有什么不测,你会怎样?”
“不会怎样,要么很快就郁郁而终,要么就剪了三千烦恼丝,常伴青灯古佛,祈祷下辈子能再见你。”绿玉扯起被子把萱芜裹在里面,自己又在外面抱住她:“你也知道殿下和公主没了阁主不行,那就算为了阿玉,萱芜也要长命百岁。”
谢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熙春堂后院,中间还抄了近路,这才赶在李炬峣惊醒之前回到房间。
男人似乎被噩梦魇住了,拼命想抓住他的手,痛苦地唤着他的小字,最后满头冷汗,猛地坐起来。
“安之!”
“阿峣,我在。”谢允轻轻把手覆在他手上,慢慢地牵住他的手:“阿峣,别怕,我在呢。”
李炬峣躺回被子里,翻过身把谢允抱在怀里,这才渐渐安下心来继续入睡。
谢允似乎一瞬间就体会到了萱芜刚才话里的意思,再多的效忠,哪怕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在李炬峣眼里可能都没有一个谢安之重要。
“阿峣,此生有你,安之幸甚。”
他们暖暖相拥,一夜好梦。
深宫里的君王此时却睡不踏实了,他辗转反侧,总是在回想自己白日里与孔德顺的对话——
“孔德顺,你说阿峣和安之,是不是感情很好。”
“陛下,老奴虽说一直伺候在御前,可是大家伙儿明着眼都能看出来,殿下和府君那真是如胶似漆,这也就是殿下平日里军务缠身,不然还不得把府君捆身上到处带着。公主也是很受宠的,一家三口可好着呢。”
“所以那日如果阿峣也在,那不是也被那些杀千刀的给害了?这谢槿远在凤鸣,手真能伸这么长?到底是谁,这么急不可耐要除掉他们!”
“这——这老奴不敢妄加揣测。”
“肯定又是那个逆子!傅卿是顾及朕的脸面,可他呢!还有没有一点储君的样子!混账东西,竟然敢私自勾结凤鸣贼子!混账,简直混账!”
李镇城白日里已经因为他口中的逆子生了一回气,夜里回想起来更是辗转难眠——
平日里未曾察觉,如今再一对比起来,这两个儿子简直是云泥之别。
炬峣虽是庶出,自己起初也并不喜欢他过于耿直的性格,可他心中有家国天下,对原本位份并不高的母亲也极为孝顺,别的皇子都在想方设法提高自己的身份去巴结位份高的妃嫔做养母时,他已经披上铠甲为龙渊征战沙场,端妃能从一个小小的婕妤升到妃位几乎全是依赖这个战功赫赫的儿子。
他对所爱之人更是有情有义,起初凤鸣战败,谢允被充为倌奴,炬峣却硬是靠着自家的坚持为对方讨要来了嫡府君的身份,谢允遇刺重伤时的真情流露犹在眼前——
无论去平叛还是赈灾,川王所率之师历来军纪严明,且他本人爱民如子,每驻扎到一处,临行时都有万民相送。此时回想起来,这个养尊处优的太子竟连一件利国利民的正经事都没做过。只因是中宫嫡出,早些年平日里表现得中规中矩,这才登上了太子之位。
李镇成暗骂自己糊涂,当初为了稳住杜家,现在倒像是给自己,也给这社稷埋了一颗巨雷。李炬焱蠢钝庸碌,只会耍些登不得台面的小心思,可这老奸巨猾的丞相杜炜如今权倾朝野,一但那个逆子登基,杜家势必会挟天子以令群臣——
可储君的废立又怎能轻言,搞不好就要动摇国本——
他现在只盼那蠢笨的逆子自己又惹出什么大篓子,废除太子也就名正言顺。
知子莫若父。
李炬焱自弄丢了戎玥被皇帝老爹训斥一通后,蠢钝如他也后知后觉自己失了圣宠,俸禄和用度都被渐渐削减。如今岳丈要过六十大寿,他日子过得紧巴巴,连个拿的出手的寿礼都送不出了。皇帝亲爹的心已经失了,再不牢牢抓住岳父这个救命稻草,他怕自己这条破船要直接翻在阴沟里。
思来想去,他把贼手伸到了兵部——
与凤鸣的仗才打过不久,短期内他父皇也不可能再兴刀兵,不如就悄悄从军饷里抽一些出来,顺势栽赃给李炬峣,说他居心叵测,私调军饷,暗地练兵,意欲谋朝篡位。父皇有疑心病是常事,又怎么会容许李炬峣拥兵自重?况且兵部尚书顾星河在朝中并无依靠,怎敢跟储君作对。
为此他还特意让府中幕客仿冒李炬峣笔迹出一份手谕,翌日兵部主管钱粮的督监和主簿都到顾星河处,要他批复这笔五百万两的“督练饷”。
要动这么大一笔钱,是要报御前批复的,来要钱的主簿和督监都是杜相的人,这让顾星河心中起疑,他先假意接下,回府后立刻乔装成送药的郎中,悄悄到川王府上报信。
“曹统领,烦劳通传。”
“先生请随我来。”
此时李炬峣正在后院教戎玥习武,谢允则在一旁看着兵书,见顾星河到访,立刻先将人请进书房,又吩咐曹春看着戎玥,叫李炬峣一同来书房议事。
“王爷,府君,今日杜相那两个门生拿了您的手谕,要提五百万两督练饷。可您从没提过,这,下官看着实在是可疑——”
谢允轻轻接过那份手谕翻看起来。
“阿峣的字倒是仿得有几分神似,不细看还真看不出。不过这手谕错漏百出,连印鉴都是仿冒的,这会儿递到御前,怕是要惹得龙颜大怒。”
“这杜老贼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冒充本王去兵部骗饷!”李炬峣一巴掌拍上桌子,桌上茶盏也跟着抖三抖。
“阿峣,恐怕未必是杜老贼,那厮老奸巨猾,做事怎么可能露这么大破绽,多半儿是咱们那位太子殿下,自己岳丈要过大寿,囊中羞涩。”谢允思忖片刻,他虽不参与朝事,却会从后宅的家长里短中窥见些许端倪。
那日他跟连氏和田伯去菜市采买府上食材,遇见太子府上那几个管采买的女仆抱怨府上伙食越发差了。
失了圣宠的太子,日子自然越过越紧,他要巴结岳父,必定要从别处捞油水,可谁都没想到他直接把手伸到了兵部,还想趁机栽赃,仿佛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庆幸父皇还当年,真要是让这人登上大位龙渊怕是要亡国了。星河,明日你就将这份手谕呈报御前,之后随机应变。”
翌日早朝,顾星河便将那份手谕送至御前:“启奏陛下,微臣接到一份手谕,不敢擅自做主,请陛下定夺。”
李镇成接过那份手谕仔细一看,不禁皱眉:“炬峣,你请调五百万两督练饷?”
“父皇,此时万万不可再兴兵祸,之前与凤鸣一战我军元气尚未恢复,此时请调督练饷,只怕督练的并非保卫龙渊的大军。”太子见时机成熟,在一旁乘机发难,咄咄逼人。
“父皇明鉴,儿臣自安之受伤后多在府中照顾家小,且儿臣也从未发过手谕给兵部请调什么督练饷,这定是有人冒充!”
“王兄这话说的蹊跷,怎的,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就用这么蹩脚的理由来推搪吗?你可是咱们龙渊战功赫赫的战神,谁敢冒充你!”太子对李炬峣步步紧逼,杜炜心里却暗道不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当真是低估了李炬焱没脑子的程度。本来已经惹了嫌恶,不夹着尾巴做人,偏偏赶着这种时候以如此拙劣的手段去陷害此时圣眷隆宠的川王,只怕这次连自己都要被卷进去!
坐在御案前的君王心里本就存疑,见李炬峣矢口否认,李炬焱又步步紧逼,立刻将那份手谕和李炬峣之前的奏折翻出来对比,那份漏洞百出的假手谕自然现了形。
“田万山,你立刻派人把兵部督监左寒和钱粮主簿戴辞给朕押上来!朕倒要看看,谁给了这两个狗奴才天大的胆子敢冒充川王去兵部讹诈练饷!”
“末将遵旨。”田万山领了皇命立刻到兵部去押人,不多时就把那两个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家伙拎到御前。
这两个黑心黑肺的林家狗腿大祸临头也没忘了攥着自己的心眼儿,太子反正已经触怒龙颜,无药可救,更何况这次本就是他自作主张,此时将林家扯进去,纵然林家倒了,自己也必然没了活路。
太子被废已是定局,不如索性将锅全甩到他头上,林家与太子的关系牵藤扯蔓,陛下必定会提防,他们这些林家的“污点罪证”陛下也势必会盯着,不会轻易让他们被灭口。
“陛下饶命!都是,都是太子殿下逼迫罪臣,罪臣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哪敢得罪储君,陛下开恩呐陛下。”
“陛下,分明是太子殿下妒忌王爷有军功在身,且为百姓爱戴,怕殿下日后威望高过他,才逼迫罪臣们陷害王爷,请圣上明查!”
“你们这两个狗奴才,竟敢胡乱攀咬本宫!”李炬焱见大势已去,仍不甘心自己就此落败,竟在朝堂之上与那二人厮打起来。
“嫉贤妒能,陷害兄长,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国储君该有的样子!来人,把这个逆子和那两个狗奴才给朕押下去,听候发落!”
“末将领命。”
翌日,太子李炬焱因陷害兄长、结党营私、持家不正等诸多大罪被罢黜储君之位并赐死,交由宗司苑处置,着封亲王,端敬长公主收尸,其妻妾返回各自母族,后可自行嫁娶,子嗣改随其母姓,与生母一同折返。从犯左寒,戴辞终身流放漠北,其子孙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储君被废之事就此在渊京闹得沸沸扬扬,无论是民间还是朝臣们私底下,都在猜测下一任储君的人选。
无论哪个皇子觉得自己大位有望,都不敢这个节骨眼上私交重臣或者跟哪个权臣子弟交往过密,毕竟废太子尸骨未寒,即便不做些兄友弟恭的多余戏码,也不会做什么无端引起君父猜疑的蠢事。
李炬峣虽然正得圣眷,也未曾露出夺嫡的野心,可朝中不少之前不看好他的文臣也把眼光投向了他,有些人甚至把主意打到谢允和戎玥头上,想借着他们向他示好。
二人心里清楚,除了傅家,顾星河和田万山,还有一起征战沙场的那些兄弟,这些奸猾无比的文臣都是墙头草,绝不能轻信。今日他李炬峣得圣眷,他们就来簇拥他,他日别的皇子又得了优待,他们立马就会投奔新主。
但这么个时候护国公府也是不能再去了,不用刻意生疏但也绝不能再交往过密。
左右这几日休沐,谢允为了躲避那些墙头草的骚扰,带着李炬峣和戎玥低调微服出行,又去到上次傅雪峰带他们去的那家酒楼。
眼尖的店小二记得谢允这张脸,也认得乖巧可爱的戎玥,再一看李炬峣,刚想嚷嚷殿下驾到蓬荜生辉之类的话,却被谢允劝住:“小二哥,今日与外子慕名而来只为能吃顿清净饭,来份店里招牌的卤味,一荤一素,两碗米饭再来三碗甜汤,还有一份芙蓉糕,茶还要太平猴魁。”
“行行行,公子您三位楼上雅间儿请,老位置清净,稍等片刻,东西这就给您上。”
小二哥去厨房催菜,一家三口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倒也没有人太注意他们。周围人的议论声不大不小,也透过薄薄的屏风传了进来。
“你们说,这太子废了,皇上会立哪位皇子为储啊。”
“自然是川王殿下了,他爱民如子,又为龙渊立下汗马功劳。”
“那可未必,殿下膝下子嗣单薄,府君又不能生,我看够八成还得选嫡子。这九皇子也是嫡出的,听说很是努力上进,比他哥可强多了。”
“谁说一定会再择皇子,我看端敬长公主年长有德,且近来很受重用。而且皇后娘娘已经教废了一个太子,陛下怎么还可能选她所出的子嗣,不怕再重蹈覆辙吗?”
“哎哟说这种大不敬的话你是嫌自己命长了,要我说川王殿下是众望所归,而且戎玥公主得殿下和府君谆谆教诲,将来也必定是人中龙凤。”
“这么说起来的话,那川王的妹妹昭柔公主也有可能被立为储君,这些年皇室的公主成年的都嫁出去了,唯独昭柔公主常伴御前。”
“公主自从与川王殿下从沙场归来一直负责渊京防务,深得陛下信任,哪能说嫁出去就嫁出去了。”
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一桌菜上齐了,谢允夹了块排骨到李炬峣碗里,又给戎玥夹了块糕点,眉头轻皱,欲言又止。
“安之,你有心事,眉头都皱起来了。”李炬峣放下筷子,伸手去抚弄谢允皱起来的眉心。
“其实我所虑之人只有你那个心机深沉的九弟,废太子一死他就是嫡长子。杜家即便此次近乎跟父皇撕破脸也绝对不会甘心储位旁落,你可知他代皇后娘娘给废太子料理后事,父皇也默许了。他今年才十二,城府就这么深——”
“所以杜老贼当初选了炬焱,他也知道这个小外孙不好控制,大概就是奔着挟天子以令群臣去的吧。”
“阿峣,如果让这等权欲熏心,没有悲悯苍生胸怀,更没有捍卫家国信仰的鼠辈窃取江山,社稷危矣。所以往后,什么阴暗诡谲,阴谋算计的事情都交给我。你只要站在光里,做所有人的英雄就好了。”
“如果这一切非要拿谁的命来换,我和你一起。上穷碧落下黄泉,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为社稷,也为苍生。”李炬峣把手覆在谢允手背,轻轻攥住。
“阿峣,我之前听戏文里唱「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那我当真是这千百年里命最好的人了。”谢允此刻只为幸福展颜,如三月春风,童年时的伤痛,少年时的郁郁不得志都被抹去,唯余下岁月静好。
“戎玥虽然现在还不懂,但是父王和爹爹有什么心愿,戎玥以后一定帮你们实现——”
那一餐饭难得吃得宁静舒心,但在那之后不久,渊京城的天色渐渐阴沉,从晴空万里变成黑云压顶。
山雨欲来风满楼——
那日一家三口从酒楼出来,原本打算步行回府,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一醉醺醺的纨绔子弟当街对良家女子动手动脚,言语轻薄。可大约是见那登徒子带了两个狗腿子,又衣着不菲且态度张狂,周围路人无人敢管。
谢允远远打量那男子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眼前这祸害到底是哪个府里养出来的。
戎玥到底是个孩子,平日里被李炬峣和谢允教得满脑子都是匡扶正义,路见不平。见有人欺负弱小,冲上去把那登徒子踹倒,接着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平日所学基本都用上了。
初见谢允时她因为先前在太子府里没受到良好的照顾,明明五岁多了看起来还跟两三岁的孩子一样瘦小。可被接到川王府之后,李炬峣请了自己的乳母连氏对她精心照料,加上小家伙平日里习武强身,不光身子骨强健起来,个子也跟着拔高了一些。
那被打的猥琐家伙是个色厉内荏的怂包,边躲边嚷:“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还不快收拾这个臭丫头!”
可那两个随行侍从认得戎玥,哪里敢上去拉架——
“秋雨表少爷您快别嚷嚷了,这可是川王府的珣阳公主,您这一张嘴就污蔑皇室,脑袋还要不要了!”随行的两个相府侍从急得不得了,老爷一再叮嘱杜家人最近行事一定要低调,切不可再授人以柄。可这表少爷打小是个呆霸王,让姑奶奶宠惯坏了,豪横惯了的,怎么可能听进去两个下人的劝告。
“川王怎么了?谁不知道这个渊京都是我舅舅杜相说了算!”这面相猥琐,借着酒醉口出狂言的登徒子姓雷,是杜炜的外甥,不光好逸恶劳,还最喜欢顶着他舅舅的名号到处惹是生非,欺男霸女。
“求公主殿下给民女做主!”被欺负的是个买小挂件的少女,见那两个相府下人对眼前这小姑娘忌惮如斯,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眼前这小姑娘身上。
“姐姐莫怕!”戎玥小小的身躯挡在姑娘前面,奶凶奶凶地指责起地上躺着的家伙:“渊京重地,天子脚下,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一个黄毛丫头,竟敢教训起老子来了!”
“哟,这不是杜相的府上的表少爷嘛,皇家的公主都敢不放在眼里,你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看来这渊京城里所传非虚,咱们杜相爷只手遮天,权倾朝野,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
谢允故意走到那人跟前蹲下一脸调侃的表情,那呆霸王被戎玥锤了一顿正满肚子不服,蓦地见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凑近,本来就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更不灵光了:“算你这小美人儿识时务,往后跟着雷大爷,包你吃香喝辣有好日子过。”
“我有没有好日子过就不劳表少爷操心了,你还是好好想想你的相国舅舅会不会给你和雷家好日子过。阿峣,这辱没皇族是什么罪来着?”谢允脸上调侃的笑容骤然变冷,眼里已经渗出些森然的杀意。
“辱没皇族中人自然是死罪!来人,把这个刁民给本宫拿下!”没等李炬峣应声,一个飒爽干脆的女声突然岔进来。
“昭柔公主,是表少爷有眼不识泰山,求公主殿下看在杜相的情面……”两个奴才不求情则已,一张嘴就被李荧汐立刻怼了回去——
“杜相爷是有多大的面子,能包庇这等目无法度,连皇家都不放在眼里的猖狂之徒?我倒要见识见识,你们家杜相,他有几个头够砍呐。回去告诉他老人家,他的宝贝外甥已经捅了天大的篓子,正等着他来补呢。”
李荧汐此刻正带着一队渊京城防营将士在街上巡逻刚好撞见这档子事儿。天子脚下,王城重地敢有人当街撒这种泼,她顿觉蹊跷,因此起初并没有介入,当看清楚犯事的人是谁时就等在一旁,眼见着那呆霸王犯下诛九族的死罪,再出手教训,名正言顺。
毕竟,捉贼拿赃——
雷秋雨这会儿刀被架在脖子上,酒立刻醒了,也看出来抓他的人是昭柔公主了。可说出去的狂言如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来。
“老爷,表少爷闯了大祸,现在已经被关到刑部大牢去了。”两个相府侍从急三火四地跑回府里报信,杜炜本来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喝茶,听了这消息一口茶喷出来。
“我不是让你们看着秋雨吗!他到底闯了多大的祸?怎么会被关到刑部大牢去的!”茶盏被重重放在桌上,上好的毛尖泼了一桌子。
“老爷,这,表少爷看上一个卖小玩意儿的姑娘,想纳她为妾,可那姑娘不愿意,奴才们哪儿劝得动表少爷,这事还被珣阳公主撞见,公主殿下大发雷霆,把表少爷揍了一顿,可表少爷先是对公主出言不逊,后面又调戏川王的府君,然后,然后就被路过的昭柔公主押走了。”
“去南院告诉姑奶奶,给表少爷准备后事。”杜炜话音才落,门口已然是一阵呼天抢天的哭嚎。
“大哥,你可得救救秋雨,他可是雷家九代单传的独苗啊!那川王的府君怎么就那么金贵,不过是调笑几句,又没对他做什么,还有那个什么公主,一个小孩子,仗着出身高贵把我们秋雨打得鼻青脸肿我们都不计较了,怎么还了几句嘴就要了我们的命了!”
“海棠!我早就告诉过你慈母多败儿,你为什么不听!娘当初就是把你娇纵坏了,如今你又把秋雨教成这个样子!冒犯皇室那是大不敬,是要诛九族的死罪!你是不是要让杜家和雷家满门都给他陪葬才甘心!”
呼天抢地的妇人狼狈不堪地打着哭嗝,所有求情的话都被“诛九族”三个字堵了回去,但也满腹怨怼的心中暗暗生出浓烈的恨意,誓要让川王府为她儿子偿命。
那位受欺凌的果儿姑娘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虽然成功被戎玥救下,但仍然心有余悸,生怕被杜家秋后算账。
“今日救了姑娘也是你和戎玥的缘分,姑娘如果愿意可以来川王府领上一份差事,往后吃住都在府里,也方便照应。”谢允一方面是想戎玥能有个随侍左右的心腹,另一方面这姑娘是重要的人证,流落在外免不了被杜老贼灭口。
“果儿往后愿尽心竭力照顾公主,以报今日再造之恩。”
那日他们陪果儿去住处收拾好行李,租了辆马车返回川王府,安顿好果儿后就让连氏教习她礼仪规矩,以免日后有人借机发难。
原本救下这个人证后李炬峣稍微松了口气,可他发现谢允面上平静,心里似乎依旧顾虑重重,晚膳时几次不是把筷子伸进汤碗,就是误夹了辣子把自己辣得呛咳不止。
“安之,那登徒子都被押进刑部大牢了,等上了朝我就和昭柔联名上折子参杜老贼一本,让那厮吃不了兜着走!”李炬峣倒了杯茶来给谢允解辣,也想平复对方的心绪。
“只怕那登徒子活不过今晚了,死前写下一份言辞恳切伏罪书,自感愧对圣上愧对先祖,在牢里以死谢罪,后宫有太后和皇后,父皇自然不好太过赶尽杀绝。更何况如果杜家倒了,即便阿峣和师父再忠于父皇,也免不了要被猜忌打压。”
谢允放下筷子接过李炬峣递来的茶盏,浅饮几口:“阿峣,你和荧汐据实奏报即可,切莫添油加醋,君王最忌讳被人逼着下决断。”
“当父皇的儿子真累,有时候我宁愿跟墨染表弟互换人生,当定远侯的儿子,有勇有谋,会打仗,有颗保家卫国,善待百姓的心就行——”李炬峣话音才落,田伯就踩着小碎步来敲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