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生孩子,这个事儿我们之前不是讨论过吗?”
“是不用我生,我的意思是,我不想要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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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提高音量的交谈声打破了下午三点星巴克的安静。天气不正常,明明应该很热的七月,因为今天的特大暴雨变得又闷又潮。没有人会顶着暴雨跑到外面透气,所以每天都挤满摸鱼人的咖啡厅此刻有点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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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句话分外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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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也觉得不妥。
这种顿感不妥的情绪让他惊觉原来雨停了,他暂时关掉了耳朵不去听电话那头的声音,局促地扫了下四周,低头抿紧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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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下的那颗小痣因为抿嘴像是被潮湿的空气晕开了的墨点,原本光溜溜的下巴仿佛在接电话的三五分钟里也泛起了青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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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这跟我们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太不一样。”
而后他开口,那颗被晕开的小痣又仿佛被蘸干了水,恢复了原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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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边又说了什么无人知晓,肖战开始将不耐烦的情绪从眉毛逐渐写满全脸,挂断电话,他仰起头泄愤一样喝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拿着湿漉漉的伞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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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打工人来讲,过了周三等于周末,过了三点等于下班,尤其这样一个淅淅沥沥的雨天,整个办公室更是没有人打得起精神干活。
老板人好,跟大家讲“三点左右撤吧,下雨天避开晚高峰早点回家”,肖战坐电梯回到楼上时同事们已经三三两两排队扫脸打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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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工位的李朵看着肖战一脸茫然好心解释道:“看神马呢大美人儿,刘总说下雨让咱们早点走,你还不快跑等啥,等金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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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金吒”是他们中午午休聚在一起玩联机麻将时的一句人物台词,每当有人出牌慢,就会响起“作咩啊?戳牌啦!等金吒吗”这略显山寨的粤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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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朵本来还想揶揄肖战一句“你还不赶紧去接琳姐”,但在瞄见肖战的脸色后生生憋了回去。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漂亮的眼睛红红的,眉头拧成了川字,牙齿在啃着嘴上的白色死皮,好似愤怒又好似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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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早下班的气氛是高饱和的彩色,那么斜倚着工位隔断的肖战此刻是灰色的。
没由来的,李朵觉得肖战在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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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啦?”李朵举着收好的伞把儿戳了戳快把嘴唇咬破的肖战,担心却又故作无事地看着他。
肖战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吃串儿不,请你,让田大飞下了班也来。”
“必须吃啊!吃小总哥家吧,你打电话约个位置,开我车走!“李朵一边颠儿着脚步去打卡一边光速应下肖战的邀约,生怕回答晚了大美人儿就反悔说要回家睡觉,手指头噼里啪啦的打字:
-【我们雨天提前下班,大美人儿请俺俩吃烤串儿,你下班直接来小总哥?】
-【没问题,我七点差不多能到,给我先点上个鱼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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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飞几点到啊?我定了五点的四人桌,我们能到吗?”无论当司机还是做乘客,肖战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永远是快速系好安全带,卡扣“咔哒”的同时把包扔去了后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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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他得七点左右呢,我们先到先吃,给他点个鱼头,不用非得等他。他来了你俩可以喝点儿,明早我去接你就是了,要不让琳姐送你也行。”李朵一边念叨一边见缝插针地往车流里挤。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与下层商铺共用一个停车场,许是雨停了大家也逛够了,这会儿出停车场的车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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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些人为什么就不能提前缴好费呢,说好的‘提前缴费安全驶离’呢?”李朵按下关窗按钮四下张望,不熄火的车里应该有一个稍大排量的,哪怕空档也听得见嗡嗡响,李朵嫌吵,打开了空调。
“哪有那么多说好的事儿啊。”肖战应着,胳膊肘卡在窗户上按了按眼眶,从后视镜里看队伍中那个白色的S4,这一片儿数它最能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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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觉告诉李朵,肖战绝必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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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朵来这家公司8年,与肖战共事8年,这样恹恹的肖战不能说没见过,但是绝对不会出现在提前下班要去吃串儿的周三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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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信号灯的时候李朵有点愰神,记忆随着车水马龙红呼呼一片的刹车灯闯进了脑海。
大概是三年前,公司全员加班加点赶一个大型体育赛事的用电保障设备供应项目的分包投标,肖战负责最后的复核,李朵等待他提交复核通过再上传到招标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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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的人忙完了自己的部分陆陆续续都走了,按照肖战“职场诸事利人利己”的一贯风格是绝对不会让李朵等太久的。
但那天当李朵发现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变成了00:00:01,想转过头假意嗔怪肖战并讹他一顿夜宵的时候,肖战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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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在座位上,他的眼神落在电脑屏幕上,他的手按照“ASDFJKL;”的标准姿势放在键盘上,但是他的灵魂仿佛停滞在了别的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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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十五分,肖战和李朵踏进了小总哥的大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们被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便被闹哄哄的人堆和急匆匆的传菜员一下子拉入了饕客的氛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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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多苦短,吃饭不要太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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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随便点?是不是你请客?是不是我吃啥你都不带生气的?”每到这个时候的李朵都仿佛仍旧是8年前25岁的那个只穿T恤牛仔裤的元气少女,眼睛亮晶晶地问道。
“必须的————”肖战抽了张纸巾按了按眼眶额头,笑着拉了个长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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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个鸡脆骨,十个牛肋条,十个筋皮儿,十个排骨串,两把现串羊肉,四个羊肝,四个油边儿,一盘烤芸豆,一盘花菜,一盘烤口蘑,一个面包片,一份冲泡螺片,一份酸甜口冷面一分二,鸡蛋放在一个碗里就行,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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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个鱼头。”肖战接过李朵擦好的玻璃杯,补充道。
“对对对,差点忘了鱼头,看来你和田飞年才是真爱啊,我只是个意外。”
“有时候我倒真希望我和大飞是两口子。”肖战小小的嘀咕声淹没在了门童接二连三的“欢迎光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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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朵还是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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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行,那就咱仨一起过呗,我不介意!”冷面上得最快,李朵将没有蛋的那碗推给了肖战。她不知道自己这句话说的对不对,她想问问肖战是不是和李琳吵架了,为什么自打春节假期回来后,大家就再也没有组过四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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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李朵也并不了解李琳。为数不多的见面都是四人麻将局、饭局、电影、桌游一类的活动。李琳每次都打扮得得体优雅,无论气氛热烈还是冷淡,她始终面带微笑。
田飞年有一次在结束了深夜麻将局之后吐槽说:“哎妈呀,嫂子在我都不好意思大声说话,我那把牌是老了好啊!你吃饱了吗,咱俩吃串儿吧,那日料我都没好意思使劲儿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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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有的一次城郊的游乐场行程也并不算痛快,李琳穿着小高跟儿小套装,跟T恤短裤洞洞鞋的李朵大飞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而半袖衬衫牛仔裤板鞋的肖战是他们两个世界的唯一连结。
那次去方特,李朵印象最深的画面就是肖战在护栏外面陪着李琳,李琳打着遮阳伞,从大摆锤下来的大飞吐到喊娘,李朵在旁边一边笑一边给大飞喂水顺气。
肖战喊着“你俩快出来啊,不行咱们找个冷饮屋歇会儿”,而李琳只是始终面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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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酸甜的冷面把李朵的思绪拉回了餐桌,她挑起一条面嗦进嘴里还不忘再怼一筷子面汤里泡到入味却不失脆感的黄瓜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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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离婚了。”
“噗……咳!咳咳!咳咳!”李朵推开冷面碗扭过头捂着嘴,咳得眼珠子都出来了,声音之大咳声之急令旁边桌的食客也忍不住频频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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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赶忙给她倒水递纸,还不忘克制自己的嘴角,毕竟冷面从鼻子喷出的场面不常见。都市丽人李朵的眼线被眼泪晕开,与串儿店略显格格不入的套裙挂着黄瓜丝,一次性筷子脱手后直直地插在了洞洞鞋的洞里,李朵一边咳嗽一边用右脚的前两个脚趾夹开了那根筷子丢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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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不怎么太丽的人仍维持着抽鼻子清嗓子擦眼泪的组合动作,她暂时还不敢停下来,她不知道如果不咳嗽了要该怎么接肖战这句让她“面从鼻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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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啦行啦,你干嘛这么激动,咱们还能不能聊天啦。”肖战笑着说,招手跟服务员要了双新筷子。
“我不是激动,我是真没有心理准备,这太突然了,我以为你俩多说是闹别扭了,为什么啊?”与其绕弯子,不如打直球,趁着心理年龄追不上生理年龄的田飞年还没到,李朵打算先问个事情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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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话长,吃串吧。”肖战摇摇头,递了串羊肝招呼李朵快点趁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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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朵第一次吃羊肝就是肖战带她去的。
公司还没搬家的时候,旁边有一条小吃街。那时候公司规模远不及现在,老板和几个销售负责跑外,办公室的全部活计都交给了肖战和李朵,赶上项目多的时候熬到深夜是家常便饭,大概是血液里流淌着恰到好处的贴心,肖战总是会在这样的加班夜请李朵随便吃点什么,小吃街打头第一家的老板兼烤串师傅是维族人,普通话说得不好,李朵无比震惊老板把似乎还带着血丝的七分熟羊肝往她手里塞,笑着说“吃吧吃吧,这样的最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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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战看出了李朵全身细胞都在抗拒,跟师傅说:“烤久一点吧,鸡翅也要久一点。”
“吃羊肉嘛,不要鸡翅,羊肉新鲜的。”老板笑着回答,眼睛里的星星像秋高气爽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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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肉的架子旁拴着一只黑白花的小羊,李朵当时盯着那个羊愣神儿,老板说“这个不能给你吃的,这个我养着玩的,别的大的可以吃。”
李朵那时候想,这个大了你会吃吗,但是她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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