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城中一栋豪华别墅里，两个男人正短暂相聚着。

奇怪的是，只听见酒杯不时碰撞叮当作响，却并没有交谈声传出来。

桌上倒空的酒瓶有个四五瓶了，大多是在窝在沙发上颓废不堪的那个男人喝的，另一个男人则一脸不忍地看着，唇角开开合合，没说出一句话来，最后他挣扎了一会，眼睛一闭，仰头将酒杯中的酒灌了。

“别喝闷酒了，你还想喝多久?”他抢过另一人的酒杯，终于打破了这片沉寂。

“你该忘了过去的，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做给谁看的。”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神色，这些年这种闷酒他陪这人喝了太多回。

“好像又回到十年前了，这些年我把对那人的愧疚全都补偿到苏雨身上，竭尽全力地对他好。可是不够啊，根本不够，他还活着吗?怎么办，我怎么也找不到他，我该怎么做，怎么做他才会回来。”王一博摇了摇头，像彻底没了生机，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猛灌了几口。

“都多少年了，那并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就是走不出来。”方成俊脸色发青，气势越来越强。

“为了那个人，你偷偷建立了晚枫会，救济了多少饱受欺凌的孤儿。这些年不间断地匿名给慈善组织捐款捐物，难道还不够吗?”

“他早就死了，不然怎么会找不到。你还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要怎么才能面对现实?准备赌上自己这一生吗?啊?”他猛力拍在桌沿上，酒瓶杂乱地滚到地上，有些嘭的一声，瞬间四分五裂。

“他没死，他不能死的，他死了我怎么办?你不懂.....”王一博对着他怒吼。

“我想见他，我好想见他……”一向神采奕奕的眼睛，此刻是没有焦距地木然。

二十年了，恍惚是过了一生，这样的枷锁，何时才会消失。

小孩子总是喜欢新奇的东西，王一博偏偏爱上了那片纯白无瑕的雪。

书中写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见过满园的梨花，知道那是多么美好的风景，对雪花更加期待了。

可是，他所在的Y市由于气候原因是没有雪冬的。

那年他缠着父母很久，吵着要去看雪景，终是拗不过他，他们一家去了有名的雪乡——Z市。

与想象中一样，万物银装素裹，春雪满空来，触处似花开。

白茫茫的天地之间，Z市俨然成了一方净土，一瞬间他就成了活在童话世界里的小王子，遗世而独立，不染纤尘。

或许.……是只可爱的小浣熊，毕竟他全身被裹得严严实实，只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行走在这人世的纯粹美景中，他欢呼雀跃，撒欢儿跑着圈。孩子的精力总是出奇地旺盛，不一会他就挣脱了父母的看护。

然后，他遇上了他的命中注定。

在路边转角处，一群身体强壮的孩子围成一圈，他好奇地伸过头去，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被堵在中间，零下几度的室外，他只穿了一件破旧的薄外套，整张脸被冻得红扑扑地。

他不经意间对上他的眼睛，那是他后来无数次回想起来都能感觉到的心痛。

他的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委屈，死水般的平静，仿若这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还是说命运的齿轮无数次碾压他，他早就麻木了。

王一博从来没见过这种眼神，那分明不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可却这么直勾勾地撞进了王一博的心底。

那些孩子辱骂他，踢打他，他没有躲开，没有呼救，没有求饶。他只是死死地咬住唇角，不让那丝软弱透出来，那大概是他最后的一点尊严。

父亲曾对他说，这个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但我们选择成为好人，不是因为他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而是当我们回忆往事时，问心无愧。

父亲还说人活着要有正义感，路见不平要挺身而出。我们可能改变不了世界，但可以从眼前开始。

王一博自幼习武，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他的世界受到冲击，但他没有选择退后，他快速冲上去，与他们扭打成一团，每一个动作，都是不留余地，用尽全力。

浑身出着热汗，他有些狼狈地喘着粗气站着。而那群孩子则一个个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一边呼痛一边求饶。

“滚，以后再欺负他，我打死你们。”他怒气冲天地扬了扬拳头。

地上的人快速爬起散开了，王一博这才转过身去看那孩子。

“你没事吧?”他往他眼前站了站，却没有听到任何回应。“你怎么不说话，你难道不会说话吗?”他细细打量那个面无表情的小人儿。

“没事的，他们都走了，你别害怕。”他伸手去拍他的肩，却被他一脸戒备地躲开。

王一博尴尬地收回手，脱下自己的外衣递给他。“你穿着。”

那孩子却朝他摆了摆手。

“我不冷的，我妈妈给我穿太多了，你看我都出汗了。”王一博说着还准备撩起他的衣服证明一下。

小男孩却出手阻止了他，然后王一博看到他嘴角轻扬，是一个善意的微笑。

“谢谢!”

原来..…不是哑巴啊......

雪精灵温柔地围着他俩转圈，世界干净的只剩他们的欢乐。明明四肢已经快冻僵，可火苗却点在了心尖，随着血液汹涌地温暖着全身。

眼前的那个孩子那么真诚，那么天真。下雪天，原来不是只有驱不散的寒意啊......

“喂，我叫王一博，我会保护你的。”他笑的烂漫，朝他伸出手。

肖战略迟疑了一瞬，到底是把手给了他。

那天时间飞速流转，王一博把手套脱下来强硬地戴在肖战手上，两人齐心协力不一会就堆了两个胖乎乎的雪人。

“你看，左边是我，右边是你。”王一博指着雪人兴奋地说。

“嗯。”肖战微微一笑。

“我住在Y市，你住这里吗?”

“嗯。”

“那我会来找你的，认识你我好开心啊。”王一博上前抱着他。肖战整个人僵硬地站着，好久没有与人如此亲近了，这种感觉很怪异......

“一博，别玩了，我们回家了。”那边传来母亲的呼唤声。

“哦哦，来啦来啦。”王一博快速回应着。

“我们下次见。”他在肖战脸上亲了一口，小孩子表达情感的方式总是无比直接。

雪地上很快只剩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呆呆站在原地，手里握着一块深蓝色的手帕，是方才那孩子无意间落下的。

这个冬天，这颗心，给出得太早，太早了.....

王一博再去Z市是一年后的冬季了，除了惦记那里的雪景还有那个瘦瘦小小的人儿。

可是在那熟悉的路上来来回回好几遍他也没见到他想见的人。后来，同样的地点，他遇到的是那群耀武扬威的施暴者。

“呦，又是你?”他们带着极大的恶意把他围在中间。

“那个孩子呢?”王一博一脸不悦地看着他们。

“那个乞丐啊?死了。”一群人狂笑着。

“怎么死的?”王一博的脸一瞬垮了下来，他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死的?”他们笑的更甚，“还能怎么死的，我们弄死的啊，不然呢?你当初就不该为他出头的，一个没人要的乞丐，早该死了。”面前的人一个个像嗜血的恶魔。

“埋.………埋在哪里了?”王一博脸色泛白，整个人微微发抖，双手死死捏成拳。

“埋? 哈哈哈，埋什么埋，当然是扔山上了啊。”他们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

不知悔改的丑恶嘴脸......

王一博再难自控地挥着拳头直直迎上去，他整个人已经疯了，早知那日救他是在害他，他就不该出手的。出了手，又没能对后来的事作预判，就更是不应该了。

书上说人性本善，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都是魔鬼。

周围的雪地已经被踩成了烂泥，地上也是血迹斑斑，王一博身上的衣服在拉扯中被撕成一块块耷拉下来，略长的头发胡乱地支棱着，两颊被打得红肿，嘴角的血一滴滴落下来。

他那天进了牢子，关了一段时间放出来了，那群人渣不久也放出来了。

王一博随后去找了那孩子，没找到，一直找不到。听说扔山上后被什么人带走了，可是没人能说清。人情淡漠的世道，没人会在意那个孤儿。

再大些，他背着父母偷偷雇了一些机构去查那孩子的踪迹，却什么也查不到，连以前在Z市与那孩子有关的一切也不见了。

他努力的学习知识，竭力提升自己的能力，甚至去自学了法律。

十五岁那年他背着父母建立了晚枫会，专门救助孤儿，打击犯罪。这些年来，他不间断地找那个孩子的痕迹，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王一博说不清，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

只有他活着，他才不会那样痛恨自己。在少不更事的年岁里，间接害死了那样一个珍贵的生命。

晚枫会建立没多久，他就搜集证据用法律惩治了那群施暴者。

披着人皮的恶狼，有什么权利在干了那种龌龊的事后，还好好活着。

如果还能再见他，他一定会紧紧抓住他的手，再也不放开。

这次，他一定不会失信，一定会好好护着他......

后来他一直都在找那个小男孩，白天是个正常人，晚上就像个酒鬼。他用纨绔子弟的外衣来包装自己，将心里不能言说的秘密融在酒里。

他是在高三下学期遇上苏雨的。那天Z市天很冷，不过没下雪。从那件事后，王一博就开始害怕下雪天了。雪花是很美很纯洁，但是它掩盖不了人性的阴暗面，也再不能让他感到开心了。

街角一隅，与记忆里重合的场景。

一群人将一个瘦弱的男孩围在中间，又是一场黑色事件......

王一博不自觉地凑上去，看到的是一张白净瘦削的脸，他的眼里有委屈，有无助......

是的，如当年一般，他又冲上前去。

这次他已经有能力护着这个人，这一护，就是十年。

寻不到那孩子的年岁里，他几乎夜夜不能寐，悔恨，无尽的悔恨吞噬着他.……苏雨已是他此生最后的救赎。从高中到大学，从工作到出国。这十年，他用尽气力地对他好。或许不是爱吧，或许是愧疚吧，可是哪里说的清呢。

夜深人静时的那些清冷，心底失落的那一角，他拼命地忽视，拼命地避开。他徒然地抓着苏雨这棵救命稻草，企图到达生命的春天，企图忘了那段过往。

可是，当苏雨从他的生活里远去，他似乎又陷在那个圈子里走不出来了。生命的冬天，很长很长……他苦苦挣扎了很久，终是不堪地放弃了。

那是他的原罪，是他避无可避的梦魇。那人在哪里，在哪里...

无数次的叩问，没有回应，没人回应.....

“喂，老大，老大!”方成俊喊了好几声，才将那沉浸在回忆中的人叫醒。

“干什么?”王一博回过神淡淡地看他一眼。

“你现在已经是个结婚的人，你有家庭了，以前的事就别再拉着不放了吧。”他耐心地规劝。

“结婚?不过是一场商业联姻而已，各取所需罢了，这场戏总会落幕的。”王一博低笑一声。

“那肖战呢?你对他什么感觉?”方成俊试探地问出口。

“什么感觉?”王一博觉得心上似是被什么东西撩拨了一下，他强压下那种异样的感受。

“责任罢了。”

方成俊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光凭那天接到那个电话，他就觉得王一博喜欢肖战，更别说还看到他跳崖殉情了。

“你什么意思?”他不解地问了句。

“我们有孩子了。”

“什么?老大你.……你怀孕了?”方成俊嘴巴张成O型，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翻了个白眼，孩子都有了，居然还说不喜欢人家。

“怀孕的是他。”王一博无奈地看着他。

“老大你可真是厉害。”方承俊赞不绝口。

“把你嘴合上，保守秘密。”王一博瞥了他一眼，“是个意外。”

“黑风堂最近看起来很嚣张，不管发生什么，肖战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他岔开话题。

“老大，晚枫会在道上能存活这些年，靠的就是不插手江湖事。这么公然与他们为敌，肯定是自寻死路。”方成俊眉头紧蹙。

要知道，苏雨的身份也是成谜的，当初为了帮他，王一博宁愿舍弃了一半的据点，也不愿公然触他们眉头。这次，一个肖战，就让他坐不住了。

“我不在乎，所有的后果我都可以承担。”王一博盯着红酒瓶里的倒影，轻声说道。

也许是魔怔了吧，从见到肖战的第一眼，他就感觉对上了幼年那双眼。

一样的冷冰冰，一样的毫无生机，一样的独立于事外。

想来可笑，他怎么可能会是他。一个事业有成，人生完美的佼佼者，怎么会是那个天寒地冻，无人问津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