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话分两头。
那鼻子被燕王一拳捶歪的侍郎丰孺,匆匆处理了自己的伤势,忙不迭往披香殿跑去。虽然他知道皇帝在何婕妤那时,不喜欢被人打扰,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除却理智被愤怒委屈占据的原因之外,他还想利用一下自己的脸博得最后几分可怜。他容貌已毁,谁愿意对着歪鼻子共眠呢,今后怕是讨不得圣心了。但至少,他还要拼劲最后一丝气力,拿到对郑青的发落权,最好,也让燕王刘碧付出些代价。
丰孺托披香殿的小黄门进去通报,并且已经做好了长久等待的准备。为了显示自己更诚心,更委屈,丰孺就着飒飒冷风跪了下来,结果石板还没捂热,小黄门就回话道:“侍郎,陛下准您进去了。”
丰孺喜出望外,心道难不成自己在陛下那的位置比想象中要高,更是露出委屈蹙眉的模样,遮好了脸,跟着黄门往内殿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其实天子并不想见他,一柱香之前,皇帝和何婕妤同他们两个儿子一起用膳,刚坐下聊了几句家常,便听见黄门急匆匆的通报。
“不见,朕不是说了在披香殿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扰,”刘泱一皱眉,欲将人打发了。
“可丰侍郎说,事关太傅……还有燕王,”小黄门结结巴巴道,“他蒙着脸,似乎被谁给伤了。”
燕王、太傅、脸受伤,刘泱不用想也能猜出怎么回事,摆摆手不耐烦道:“让他过会到宣明殿去。”
“等一下,”小琅琊王忽然喊道,“叫他进来。”
何婕妤喝汤险些呛到:“咳咳咳,琢儿……”
“行吧行吧,叫他进来,”皇帝左手扶额,右手往儿子屁股下面垫了个垫子,“也省得朕再去一趟宣明殿,今晚歇你阿母这。”
于是丰孺就被叫了进来,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将燕王有多不蛮横粗暴,郑青态度有多不诚恳,太子有多仗势欺人,全都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然后又揭开面纱,露出自己歪掉的鼻子。
刘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以手背掩面,同挨着自己的父亲咬耳朵:“我听说三兄挨了您的重罚,这出手还真看不出来。”
“而且那郑青已经被降为夜者和郎中,自是要去郎中属记名报道干活的,”丰孺依旧自顾自地愤愤不平,“却被合阳候和燕王截走了,他们不能仗着是陛下的儿子,便这么不顾宫中规矩吧!”
“明天郑为冰自会去郎中属的,”皇帝仿佛不甚在意,“你教教他怎么当个夜者。至于你的脸,朕让太医令的医官给你看看,补偿你两镒银子,回去吧。”
虽然皇帝没再罚燕王,但这番话却等于是把郑青完全交到了丰孺手中。丰孺喜上眉梢,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还多得了两镒银子,而且陛下似乎也是在乎他的安危是,都请了太医呢,丰孺再没什么好抱怨的,叩首便离开了。
确认人已经走远,琅琊王筷子一放不吃了。
“不是……阿翁,您怎么又跟太傅闹脾气?”刘琢露出不可理喻的表情,“孩儿真没见过您这样爱人的,您对其他人也不是这种风格啊?怎么偏偏和太傅过不去——”
“刘琢!”何婕妤吓得脸色都白了,在皇帝心情不好的时候提太傅,她真不明白自家儿子怎么这么大胆,这种性格到底是随了谁去,马上厉声斥责道,“闭嘴,吃你的饭!”
“不行呀阿母,孩儿得说,孩儿怕阿翁后悔一辈子,”刘琢对母亲虽然恭敬,但态度却十分坚决,他又转向父亲道,“夜者干的都是什么活您不会不知道吧?您还把太傅扔在这个明显跟他有仇怨的侍郎手里?他想见儿子怎么了?您遇到烦心事不也总往我这跑吗?”
“琢儿,朕说过,”皇帝终于流露出几分不悦,“在太傅的事情上,朕不准你多嘴。”
“是……孩儿明白,您怎么对太傅,孩儿不敢置喙。可孩儿想问问大人,”刘琢收敛了几分,可仍旧穷追不舍道,“您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一个男子仅次于皇后的封号,甚至允许自己的儿子认他为师,跟他建立深厚的感情,在孩儿看来,非心腹挚爱不能有此殊荣。可您有时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不好呢,而且是特别过分的那种。儿臣说过,阿翁是个很好懂的人,可您对太傅的做法,实在让孩儿感到费解。”
如果让费尽心思猜父亲喜好、想法、暗语的太子听见这番话,一定露出苦笑,刘琢恐怕是唯一一个说皇帝的心思“好懂”的人。
“听说,儿臣出生之前您就对他用过重刑,可当知道太傅身体落了病根,您又到处找医官给他治疗,连打猎还要想着做个手捂给他,颜色不好看还不愿意要,”刘琢继续数落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今天也是这样,您把太傅扔在小人手里,万一有个闪失,您不又要花很多年才能弥补。您对太傅的爱为何如此后知后觉,我看您平常撩个小宫女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何婕妤觉得这顿饭她吃不下去了,每次儿子一和夫君谈起来深奥的话题,她就有离开的冲动,前朝的事情她听不懂也就算了,事关身份敏感人尽皆知的太傅,聊得还是情感话题……她可一点不想考验自己的心脏。
皇帝的脸色显而易见得阴沉了下去,他握箸的手紧了几分,却竟然没有发作。琅琊王所受盛宠可见一斑,这话换了太子、燕王、随便一个儿子,先不说他们敢不敢开口——只要第一句话,就会被从台阶上踹下去。
“您难道有喜欢虐|&待他人的隐藏嗜好吗,”刘琢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这种嗜好还得是对着太傅才会出现。您的占有欲何时这么强了,非得在他身上每一处地方都打上烙印才行?如果不是,那您可不可以回答我——您爱他吗?”
刘泱丢掉了手中的箸,站起身来,对跟着自己的小黄门道:“生丹,摆驾宣明殿吧。”
小黄门立刻道:“唯。”
他人眼里皇帝是不想争论,刘琢却知道父亲是彻底生气了,他也不再用膳,并将口中正在嚼的饭菜吐出,规规矩矩叩首道:“孩儿不孝,惹大人生气了,请大人责罚。”
何婕妤也不需要揣度圣心,摁着小儿子跟着大儿子跪就是。
“知意,”皇帝没有理会琅琊王,却对何婕妤道。
“妾身在。”
“禁足这三个月看着他,让他收收性子,”皇帝负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唯,”何婕妤恭顺道。
等皇帝走远了,这三人才敢抬头。何婕妤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儿啊,你可真是吓死阿母了。”
“阿翁再这么冥顽不灵,怕是真要孤独终老了,”琅琊王也叹气,这气叹得让何婕妤差点噎到。后宫佳丽那么多,自家儿子却说皇帝要孤独终老了。
“胡说八道,你当皇后不存在?”何婕妤羞赧一笑,“你当你阿母不存在?”
琅琊王看着母亲面如桃花的样子,咽了口唾沫,不好意思打断这个永远有少女心的女人,凭着孝顺的本能附和道:“阿母所获盛宠在女子当中无人可比。”
何婕妤扬起下巴:“那要是跟男子比呢。”
“刚才来的那个侍郎……给您提鞋都不配,”刘琢结结巴巴道。
“少废话,”何婕妤弯腰拧了拧儿子带点婴儿肥的脸,“跟你最美的阿母说说,我跟你先生比,谁得的宠爱更盛。”
刘琢又叹气,不得不打击母亲道:“孩儿提醒过您,不要跟皇后比将来,不要和废后比过去,不要同太傅比君心。”
“呜呜,我们俩就差那么多吗,”何婕妤闹着玩似的做出哭泣模样。
“如萤火之于皓月啊,我的大人,”刘琢捋了捋母亲撇成八字的眉,“陛下会允许您和每一位皇子都建立感情吗?不会。其实孩儿本来也该向那些腐儒一样劝父亲,趁早处死太傅,但我未说出口过,就是因为我也很喜欢太傅,我同他有很深厚的师生情谊。”
“杀人全家又只留一个人的性命,就是激起此人不尽的仇恨,报复是无休无止的。父亲却还敢把他留在身边,与他同床共枕,还能安安稳稳活下来这么多年……”刘琢想了想:“只能说,太傅对父亲,也是有感情的,而且感情很深。如果父亲能选择善待郑染,视如己出,也许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会不一样吧,可惜……”
后面的何婕妤就懒得听了,反正就是自己早熟的儿子感慨人生呗,但“荧光之于皓月”也太过分了。
她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皓月?你看看今天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别人都在被窝,你的好太傅在哪吧!”
刘琢脸色一变。
“阿母,不要在大人面前表露出嫉妒太傅,落井下石,或者对他不利的想法和话语,”刘琢用手捂住阿母的嘴,紧张道,“您一定记着儿子的话,您只需要保持最自然的模样,披香殿便永远都是大人的避风港安乐窝,不需要争抢什么。”
“瞧你紧张的,你阿母纵横后宫这么多年,自然是有分寸的,”何婕妤扬了扬眉。
“哦,还有,”刘琢补充道,“能伤太傅的只有陛下本人,其他谁都不行,切记切记。”
何婕妤心道刚才那侍郎不就扇了郑青五十耳光,也没见有什么事,却见儿子也离开了席位,忙问道:“琢儿你去哪?不吃饭了?”
“阿母罚的抄书不是还没写完吗,”刘琢认真道,“您说抄不完不准吃饭来着,刚才大人允许我吃,现在他走了,母亲的命令就是最优先的。”
何婕妤被儿子逗得笑出了声,亲了他一口道:“好了我的乖儿子,吃完再抄。”
后来刘琢一直抄到月上中天才结束,应了母亲那句话,当他自己也已经进入梦乡,整个未央宫都沐浴在皎洁的月光下,只有宣明殿的侧室还跪着一个人。
郑青没有等到第二天,晌午过后便去了少府记名,理所当然地被守株待兔的丰孺抓住,按照皇帝所说,教教他“怎么当个夜者”。
现在,他几乎要歪倒在宣明殿侧室的红柱旁,身体里被塞了一根过粗的玉,丰孺存心为难,在上面涂了一些床笫之间助兴的药。郑青只觉得烈火焚身,冷汗涔涔,他只有用手捂住嘴,才能不发出声音,惊扰里面的人休息。
正殿里的床榻上,只睡着皇帝一个人,虽然他知道五丈之外郑青的存在,却仍旧只赐了一身月光纱衣,共同覆盖在二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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