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儿青青,花儿红,彩蝶翩翩舞晴空。
话说,这阳春三月,正是踏青好时节,北国都城热闹非凡,四面八方赶路客汇聚一起,吃喝玩乐,把酒言欢。
聚阳楼下,人来人往,一辆不起眼马车慢悠悠晃荡过来,赶车小童“吁”一声吆喝停下,随后翻身下车,掀开身后布帘,刹那一道蓝衣闪出,待到醒过神来,一个身形飘逸的书生已然立于车下,只见他偏头朝车内低喃几句,便即转身朝聚阳楼内大步跨入,而那赶车小童则自在斜靠车厢,摇头晃脑,兴致勃勃扫视来往行人。
一切皆平静祥和,没得一丝风浪起伏,便是两旁路人亦平静如常,纷纷赶路前行,但天有不测之风云,正所谓万事无绝对。
“卓儿……”车中忽起一声沙哑懒懒低唤。
那边赶车小童耳尖听到,忙回身探头向车内,轻声问道:“二先生,您叫我?”
“把车赶路边点吧。”声音依旧低低,无波澜。
“诶?”那卓儿小童虽心存疑惑,却仍听从拉过缰绳,朝边上靠了靠。
待到车轮刚刚停稳,忽然之间,只见前方不远处,几匹快马狂奔至,当先一人身着一袭鲜红便服,神色严谨,目不斜视,于一阵飞沙走石间,堪堪擦着路旁马车险险而过,朝着驿馆飞驰而去。
此番突然变故,早让一旁站立的卓儿惊出一身冷汗,后怕连连,幸得刚才赶着车往一旁移了移,否则怕是真就要撞个人仰车翻了,细琢磨起来,突觉诡异,难道二先生早已知晓将有此等险情?霎时疑惑诧异掉头看向车厢里,不想,这一回头就傻了眼,只见自家这简陋马车的四面车布,竟被刚才那些人马所带起之旋风飘忽忽吹翻起来,随风摇摆中,车内白衣人影依稀得见,于是,瞬时惊惶,抛开心中疑惑,赶忙上前,拽下布来,勉强赛掖紧实,如此着忙时分,忽觉肩膀拍上一掌,回头看去,原来便是刚刚那蓝衣人,只见他此时正手捧热腾腾饭食立于自己身后,而他一双妙目正诧异瞅着翻飞布帘,讶然失色,当下卓儿急忙作揖禀道:“先生,这车布……”
蓝衣人见得此,只是轻轻摆了摆手,将手中饭食递到卓儿怀中,之后双掌齐推,眨眼功夫,那几块飞扬不驯的帘布便便柔顺了下来,乖乖低垂着,随后他复又转身拿过先前交与卓儿的东西,翻身上车,隐于车厢内,沉沉声音传出:“走吧。”再无语。
卓儿瞧得自家先生面色深沉难看,再不敢多言,随即沉默翻身跃上,打马扬鞭,绝尘而去。
聚阳楼上,三楼雅座,一人着华服斜靠窗旁,正自垂头看向那渐渐远去的马车,待到那影子将要不见之时,忽从唇边扯出一抹玩味笑颜,手中折扇“歘”收拢,轻拍向掌心,随即反手旋转,用那玉骨扇柄朝那马车远去出微微一点,瞬时一道人影从其身后飞奔下楼,尾随前往。而那执扇之人,则悠然自得,伸出手来,接过身旁随侍递上的香茶,轻咂几口,惬意微笑,满足之极。
深夜的山谷村庄,点点光亮,与那天边繁星交相辉映,阵阵布谷鸟鸣声声传来,“布谷……布谷……”好似钟摆一样,浅慢催人入那甜蜜梦想。
竹篱围栏木屋中,柔弱烛火轻摇曳,卓儿立在屋角,身子摇摇晃晃,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屋子当间书桌对面,林宇与肖战各坐一边,面前各自摊开几摞书籍,不同之处在于林宇面前的是医书,而肖战面前的则是些奇闻逸事。
半晌宁谧,肖战些许疲倦,慢慢抬头,慵懒抬手托下颚,侧偏头来,看向敞开门处,屋外一地银白月光,流淌些许奇异音调,好似轻歌召唤自己一般,于是,便就呆呆立直身子,一步一拖向外走去,迎着那如瀑布般淅沥灌头浇下的满目月华,竟翩然起舞,身形翻飞,好似抬脚一跃便即飞入月宫一般,如此轻盈,如此魅惑,如此销魂。只看得屋内林宇诧异呆怔,而乱舞之肖战却无感觉,只星眸微闭,面色潮红,殷红唇瓣微微吐息,瘦弱的身子裹缠一袭单薄白衣轻摇款摆,一双如玉白皙手臂翩然飞扬,尽情展翅,而其一对足不知何时竟已赤条条,踏在那月影光华下一片泥土地上,渐渐,舞之脚步纷繁叠踏之处,竟赫然呈现出一尊雄姿巨龙,那般真实可见,那般敬畏人心,就如同天上神灵赋予魂魄一般,呼吸吐纳,龙目赤红,飞鳞抖擞,钢爪腾空,看在世人眼中,仿若堪堪便要破那月光囚笼之所,向这遍布创痍的不平人间降罪而来!
“肖战!”林宇奋力压抑心中骤起恐惧,冲着仍自飘飘舞起的肖战大声招呼。
恍惚间,肖战怔愣愣停下脚步,放下手臂,猛然一阵寒意袭来,瞬时清醒,低头看向脚下,诧异震惊,竟连一步都挪动不得,涣散神智渐渐复明,片刻,方才慢慢抬头,望向那边亦怔愣不动的林宇,喃喃说道:“……这是……”话未说完,瞬间头晕目眩,只觉得心口处阵阵热意灼烧,竟刹那像是丢了魂魄,呜咽出声,直挺挺向后仰倒,昏死了过去。
那厢林宇见到此景,顿觉心碎欲裂,狂奔而至,险险接住将要摔倒之人儿,狂乱转身入内,一脚踹醒一旁仍自熟睡的卓儿,轮番上阵,急急看探肖战病症,神情肃穆,暴躁异常。
门外,无人瞧见,一阵翻卷旋风轻飘飘吹过,细细收拢地上印迹,只消片刻,了然无痕……
第二日过午,肖战方才苏醒,睁双眸,懒懒看向门口处,林宇正自背身而立,手捧医书览读,于是唇边轻笑,浅浅唤到:“林宇……”
只一声,便激得门口那人全身颤抖,着忙转头看向床上肖战,三步两步赶上前,抖手抚上额,见无异样,方才松口气,直视那双如水双眸,勉强镇定情绪,温温问道:“怎么样?可有什么不舒服?”
肖战就其双手慢慢坐起,轻轻仰头,看向外间灿烂阳光,小声说道:“我想晒晒太阳。”
林宇微皱眉,虽不愿肖战过度移动,但晒太阳应当无妨,于是也便不再阻拦,只扶住他向屋外走去,搀到院中敞亮地方所置软榻之上,复又进屋取床薄被,覆上其身,这才长吐气,立于一旁,看向榻上人,见其一脸餍足笑颜,这才心安掏出怀中书,凝神读起来。
“你不问我昨夜之事?”肖战轻言,微闭双眸,并不看向任何人。
跟前林宇仍自翻看手中书,平静回道:“不问。”
“你不想知道?”肖战接口诧异说,身子却不动。
“不想。”林宇亦如是。
瞬息间,静谧流转,环绕两人,仿若雾气包围,经久不散。
“先生!先生!不好拉!一大群兵丁朝咱们这围过来了!先生!”远处竹篱外卓儿的惊惶高喊声,直直冲破刚刚那些许宁静空间。
林宇皱紧眉头,抬头看去,只见卓儿狂奔而来,满脸汗水,衣衫凌乱,哪还见得以往那如散财童子一般得神色。不由得心怒顿起,厉声吼道:“卓儿!你慌什么!”
刹那,卓儿定步不前,再不敢挪动分毫,勉力控制自己微微颤抖的身子,却仍自心戚戚撇眼瞅向身后小径远端,好似那里随时便有猛兽扑将过来一样。
林宇见其如此,虽气恼,但此种时刻,到真是无法训斥于这孩子,便就抬手召唤,待其哆嗦走到面前,这才低声吩咐道:“现下躲是来不及了,况且咱们行得端,做得正,怕官兵作什么?”
“可是,您是……”卓儿一时起急,险险脱口而出,却被自家先生一眼神给止住话头。
“别慌,看看他们什么来头再说。”林宇简单吩咐,平静看向竹篱外小径深处,渐渐聚拢过来得北国士兵。
“是这儿吗?”打头一好似头领一般人物指着前方竹篱围栏处,撇头低声询问身旁一身着宦官服饰之人。那人听到问话,忙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似的薄纸片,细细端详片刻,方才使劲点头,躬身回道:“是这儿,昨个张侍卫大人回宫以后,画的路线就是到这竹篱围拢的地方了。”
“好!兄弟们!上!”只见那头领人物,大手一挥,于是那帮如同饿狼一样的兵士瞬时围拢过去,将个小小院落圈了个水泄不通。
林宇静静看向面前众人,不动不言,只坐直身子,等待对话,而他身后站着的卓儿,见着此等场面,虽双腿打软,但因着自家先生此等气魄,却也得着勉力支撑,强作镇定。
而要说道肖战,却不得不令人诧异惊奇,原来,自打刚才卓儿吓得魂飞狂奔而来,到得现如今个群兵包围之时,这肖战竟未曾动过,便是连那眼皮亦未轻抬一下,浅浅呼吸匀称传来,就好似熟睡一般。
头领人物迈着四方步跨过篱笆,立于小院中,四下打量片刻,于是仰面朝天,神气非常,竟将两只鼻孔冲着坐在一旁的林宇等人,气势枭枭,斜楞一双三角眼,鄙夷说道:“喂!你这穷酸书生,昨儿个你们进城去了没?”
“去了。”林宇不卑不亢,仍自坐着答话。
“喂!你找死吧!跟我们大人说话竟然敢坐着!赶紧跪下!”一旁持刀兵丁霎时红眼,上来便要伸手薅扯林宇衣领。
“慢着。”眼看那兵士将要沾上林宇脖颈时,忽然一声软软低唤轻飘飘传来,虽无任何威吓力道,却竟生生顿了那兵丁的动作。
院中,头领正自漫不经心摆弄腰间佩剑,值此时刻听得身旁忽然停了动静,亦诧异抬头,只见身旁自己这般豺虎手下,竟然皆双目放直傻傻看向那穷酸书生身后某处,一时心疑,于是迈步便要过去,却不料,刹那间,一道白衣人影慢慢踱步从那书生竭力遮挡地方走了出来,随着阳光移洒斑驳树影摇曳缝隙,渐渐清晰那白衣身形与面容,瞬时,手中所握佩剑“呛啷啷”翻滚跌入地上尘土,竟恍若未决,只屏气凝神,双目圆睁,呆愣僵立。
肖战一袭白衣,立于阳光之下,微眯双眸,浅慢抬头,深呼吸,只觉满腹花香气,最怡人,不由怅然若失,轻吐息,缓垂额,轻摇脖颈,眼光流转,扫四面兵丁,于是长叹气,如水凝眸瞅向对面头领人物,那一脸惊为天人神情倒真真好笑得紧,所思亦所动,心思单纯到想什么就做什么,瞬间白玉面颊绽开如花开似之笑颜,于是四下抽气声顿起,肖战却不以为然,只收敛笑,躬身作揖,轻声说道:“敢问,大人是来拿我的吗?”
没回音,肖战略皱眉,复又高声重复问了一遍,此番厌恶心情,到着实让他恶心了一回。
那边先醒过闷儿来的小宦官,急忙悄悄拽了拽跟前头领的衣摆,附耳说道:“正是此人。”
“呃?”头领被那宦官说得一愣,方才清醒过来,瞬时臊红了脸,心底不由暗骂开来,老子怎地如此没用,竟然看个男人看到直眼睛,真他娘的丢人!这要传出去,老子以后在这兵营里还如何混得!一阵怒意伴着懊恼瞬间升腾,哪里还能忍耐得住,于是眼冒火光,冲着面前仍自行礼未抬头的肖战,破口怒骂道:“你娘个男人整得跟个女娃子一样!什么玩意!”
霎时炸醒天边层云,刚刚还傻傻怔愣的众兵丁,随着声吼叫,瞬时回了心神,一个个皆大红着脸,恨不得扎入那地缝之中。
耳边听得此等污言秽语,那边被几人死死按住的林宇怎能再干坐下去,暴涨怒气刹那席卷残存理智,一个摆手便要扫平眼前众人。
便在这等危机时刻,园中仍自保持作揖姿态的肖战,忽然缓缓张口,轻声念道:“你……说什么?”话音未落,忽起冷冷气息环绕空气之中,战栗非常,竟好似万千野兽噬人目光紧盯此地一般,众人哪敢挪动分毫,便是那已准备出手的林宇亦心存悸动,这一掌竟僵直不动,再挥不出去。而那膀大腰圆的头领,此时竟双膝抖动,虚弱连连,竟好似要下跪一般无力支撑。
死寂一片,肖战轻轻放下抬举手臂,立直身子,慢慢抬头,眼波扫过处,卷起层层寒气,刚刚还似水一般柔柔双眸,现下竟然好似那千年寒冰,冷森森,决绝而无一丝活气。
片刻,风起云涌,如此无望时刻,任谁都挪不动步子,就在众人皆以为会心惧冰冻至死之时,刹那间,一股暖意赫然流入心肺之中,天边灼灼阳光遍撒下来,刚刚还冰冷渗骨之濒死感觉,瞬时消散,如此仿若鬼门关上走过一遭,众兵丁皆心惊胆颤,身子一软,瘫坐一堆,大口呼吸,终得活命。
“大人,你们是来拿我的吗?”那厢肖战微笑而立,浅浅秋水眸子,温温凉凉,沁人心脾。
头领虽不甚明了刚才那般状况为何,却怎敢再凶呵面前这人儿,便是连话也难再说出口,只频频点头了事。
“那就走吧。”肖战仍自笑笑,抬脚便要迈出篱笆围墙。
“等等!”身后忽响起林宇急唤。
肖战慢慢收步,停住身子,仍保持背向姿势,不动,不言,不回头。
“肖战……你……”此时此刻,纵有万般言语,怎奈何……林宇颓然垂头,四肢软绵,一行清泪缓缓滑过颊边,一滴掉落于地,顺势溅起细小尘埃。
沉寂,如止水。
“林宇,你要找的人,不是我。”肖战忽然轻语,身子却未回,片刻后,方才长叹息,缓缓说道:“再等等吧,终会遇到……”说罢,抬脚便走。
“你怎知!?”林宇猛然抬头看向那将要离去之人,刹那,好似顿悟,惊诧问道:“难道,你想起以往之事了?”
那厢已然走出竹篱外的白衣背影止住步子,慢慢垂首,看向脚下土地,轻声说道:“没有,至今仍未想起。”停顿片刻,忽然转过身子,一双眉眼绽开笑,看向那仍自带泪之林宇,浅浅柔声说道:“得你路遇救治痊愈之后,我便算得出别人之事了。”说罢,软软抬头看向天边阳光,暖洋洋,舒适顺服,深吸口气,旋转身子,再不留恋,翻身跨上那边兵丁牵来的骏马,扬鞭离开之时,耳边响起林宇低沉声音:“为何,你不算算自己?”
闻听此言,瞬间笑出了声,打马远去,直至回头亦见不着那落脚两年的山谷小村之时,方才收住那苍白欢颜,落寞眼神瞅向面前不知去向何处之苍茫大地,喃喃自语,只得自闻:“如若算得清自己,那我怎会想不起过往?如若算得清自己,那我怎会不知前途为何?如若算得清自己,我又怎会明知你寻得是我,却仍弃你而去?”
飞扬尘土,能湮灭一切恣意痕迹,却又如何消得去那人心头上,点点哀伤……
“卓儿,我们回去吧。”
“咦,先生,怎地不找了?”
“不找拉。”
“诶?为何?”
“已经找到了。”
红艳天边夕阳西下,一大一小奔骑身影渐渐拉长,终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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