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景七年,景国初冬。
偌大的宫殿里,身着白衣的女子孤独的坐在书案前,如墨玉般的青丝随意的搭在肩上,这些日子哭的多了,她的神色中都带着难掩的悲伤,微弱的烛光照着她惨白的面容,已经好些时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了。
入夜,身旁的侍女实在是看不去了,欲将烛光熄灭,“殿下,我知道你如今悲伤过度,又欲要肩负起责任,可是这不是一日就可完成的事儿,你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了,今夜就先到这儿吧!”
姜寒栀扶额,语气疲惫,“羽棠,母皇突然离世,景国如今又如此动荡不安,世人都道我只是个没有实权的新任女帝,桑芷柳如今就等着我犯错,好取代我。”
桑芷柳,景国百年史上唯一的摄政王,众所周知的野心勃勃,若不是母皇幡然离世,姜寒栀如今不过刚刚笄礼,也不会有她如今摄政王的职位,母皇本意是想桑芷柳扶持姜寒栀顺利登基,可却没料想她的野心如此大。
“陛下,身体是最根本的,若你如今病垮了的话,那不是正遂了桑芷柳的意了?”
羽棠的话确实在理,桑芷柳说到底就是在和姜寒栀拉扯,若她抓不到姜寒栀的把柄,她就算夺了这个帝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难以让世人臣服。
姜寒栀看着窗外的大雪,心底难免落寞,母皇啊,栀儿该如何做?
是日,姜寒栀下了早朝,殿前时又与桑芷柳争执不休,虽已是常态,可依旧觉得头疼,如今的朝臣多为她桑芷柳的党羽,若是想从中突破,怕也是有些困难。
看来如今只能把希望转移到那位身上了。
庭院的四周中满了槐花树,若是在季节好的话,也应当是场美景,可如今却被白雪掩盖去本身的树枝,寒风凛凛刺骨,合着不远处儿传来的琴声,倒显得多了几分孤寂。
不远处是丞相府的水上亭子,亭子上高高挂着“和煦”二字,那是先皇旧时来此处,给这座亭子赐的字,如今倒也是过去了好些年,姜寒栀想着,想来她上一次来丞相府是同母皇一起,那年也还不过十二。
亭中的男子眉眼精致的如同话本中的人物,身着一件薄薄的青色外衫,在寒风中显得那样清冷,松散的墨发如瀑布般泻在肩上,白皙的皮肤上那摄人心魂的朱红泪痣那般醒目,实在叫人难以移开眼。
只不过他的目光似乎全在面前的那琴上。
他就是景国的丞相——顾云淮。
幼时时常跟随母皇来这丞相府,母皇十分赏识顾云淮,毕竟他坐上丞相之位时不过年仅十八,是少有的才子,而如今就算是姜寒栀登位了,顾云淮也不过年二十一罢了,到底也只是比她大上了几岁。
顾云淮身旁的奴仆终于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姜寒栀,欲向身旁丞相大人禀报,却被姜寒栀用眼神制止了,她并不想打扰到丞相大人抚琴,毕竟丞相大人爱琴如命。
初冬的雪总是不大的,如今这个时辰倒也不落雪了。
每次听丞相大人的琴声,姜寒栀总是会回忆起幼时所经历的事儿,那时她被母皇送离了皇宫,曾在乡间居住过一段时日,在那儿她与一位漂亮哥哥相识,如今依旧记得,也不知何时才会与他重逢。
幼时总是不懂事,吵闹着说要让漂亮哥哥坐上那最尊贵的帝后之位,旁人都道这个小孩胡言乱语,唯有漂亮哥哥会轻轻抚摸着姜寒栀的脑袋,轻声的和她说,他相信她。
“陛下?”
琴声戛然而止,姜寒栀也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了,顾云淮不知是何时注意到的自己,此时的顾云淮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欲要给姜寒栀行礼,却被她给制止了。
“丞相大人就不必行礼了。”姜寒栀轻轻扶着顾云淮的手,一时间竟忘记收了回来,只是这般看着他,也不避讳。
姜寒栀知道顾云淮身患寒疾,只要一到冬日就总是嗜睡病恹恹的模样,所以日前的早朝他也是不必参加的,这是母皇给顾云淮的特殊照顾,毕竟本就是才子,又加上是母皇旧时爱人的孩子,到底还是多照顾他了。
“臣谢过陛下。”
顾云淮尴尬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毕竟姜寒栀如今已经是女帝了,就算世人都道她无实权,可说到底那个位置摆在那儿,总是有一些权利在身上的。
姜寒栀缓缓收回了手,看着顾云淮的脸,一时间竟有些被迷住了,也许是遗传的原因,母皇曾经深深的爱过顾云淮的父亲,如今她也被顾云淮迷了眼,不过也只是一时罢了,她心底依旧是想要找到漂亮哥哥。
“我想丞相大人应该也不难猜测到,我为何来找你。”姜寒栀开门见山,倒也懒得和顾云淮扯那些无用的客套话。
顾云淮示意一旁的侍女将他的琴收起来,随后请姜寒栀到了厅堂内,毕竟他的身子实在是不堪在外边儿吹太久的寒风。
“陛下若是想要巩固自己的权利,突破点也不完全在臣身上,臣的一生都会忠诚于景国,忠诚于陛下,这陛下根本无需担心,我会成为摄政王的党羽。”
毕竟是母皇看重的臣子,孰是孰非总是分得清楚的。
“那丞相大人的意思是?”
“立君后纳贵君。”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让厅堂内的温度下降了好些,姜寒栀一脸冷漠的看着顾云淮,一旁的羽棠倒吸一口寒气,这件事情是姜寒栀的最不愿提前的事儿,如今丞相大人这般说辞,她实在是不免担心陛下会生气。
顾云淮其实是有所耳闻的,姜寒栀不愿在如今这个时候立君后,虽说宫内确实是有几位君子,但是听闻陛下从未召见过他们,都只是安排在宫中罢了。
君后这个位置一直都带有争议,而今日姜寒栀之所以在朝堂上与桑芷柳争执,就是因为此事。
桑芷柳欲将自家的小公子送入宫中,有意让姜寒栀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说白了就是想要让姜寒栀立桑寂为君后,这实在是天方夜谭。
先不说桑芷柳到底是何居心,她们本就不对付,桑芷柳将自己的公子送进宫中,实在是难以揣测,再者姜寒栀本就要将帝后留给那漂亮哥哥,就算找不到他,那君后的位置都应该是为了他留的。
“丞相大人也认为如此?母皇才离世不久,朕便要立君后,红白喜事相撞,丞相大人认为朕是这般不孝之人!”姜寒栀还是没忍住怒火,稍有些用力的拍了身旁的桌子,桌上茶杯的水也被震的出来了一些,滴滴点点的沾到了她的手上。
“陛下息怒。”
到底还是生气了,羽棠实在想不明白丞相大人何必如此,他不可能不曾听闻过陛下的事儿,他这般在陛下的禁区里来回试探,究竟是何居心,羽棠可不信面前这位精明的丞相大人不藏有私心。
“若是陛下执意不愿立君后,也可借着贵君的家族势力去制约摄政王,如此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吗?”
姜寒栀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若是能夺回权利,利用一些感情也是极有可能的事儿,只不过如今既是丞相大人提出来,那么就免得她落下话根了,原来顾云淮的目的在此,他宁愿自己背负算计的名声,也不愿姜寒栀被世人诟病。
也难怪母皇如此看重丞相大人了。
陛下,我这一生都将效忠于你,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忧。
凤临阁——
寥寥白烟在宫殿中徐徐升起,姜寒栀缓缓走进宫殿内,她想来应该是点了香薰,只不过这香薰的味道为何这般奇怪,味道似乎有那么些许的重了。
仔细一看,榻上似乎是有人。
姜寒栀冷笑,桑芷柳可真是太迫不及待了,她不过就出宫了几个时辰罢了,就这么着急的将自家小公子送进宫来,也实在是太急不可耐了。
“殿下。”榻上的人儿传来软软的声音,像是勾魂那般。
只不过姜寒栀不能直接翻脸,毕竟说到底她能在朝堂上与桑芷柳争执,可是实际上,桑芷柳若是真的将人儿送到她宫中,她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若是真的那样做了,就是不给摄政王这个脸面了。
可若是她真的临幸了桑寂的话,那么桑芷柳会用各种压力逼迫姜寒栀立桑寂为君后,桑芷柳这一招可真是狠啊。
羽棠轻轻在姜寒栀身旁低语,“陛下,要不要我将人弄走。”
“不可,若是我将商暨送回给桑芷柳的话,那么明日早朝她就落了我的话柄,说我连她家小公子都看不上,不给她脸面。”
“那怎么办?总不能……”
“去把这个消息穿到后宫那几位君子那儿,尤其是世子殿下周岁礼那儿!”
陛下这是要……借刀杀人。
羽棠得了姜寒栀的令,便马不停蹄的往后宫那儿去了,摄政王在如何嚣张,她也不能与世子府对着干,在这景国之中,能让桑芷柳有所忌惮的,也就只有世子府和丞相大人顾云淮了。
姜寒栀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这宫中有桑芷柳的眼线,就算是演戏也需要演的像一些,毕竟她可不想被桑芷柳抓到把柄。
“你就是摄政王的小公子,桑寂?”姜寒栀轻轻挑起面前人儿的下巴,仔细的观摩着,在看见商暨时倒是有些发愣了,面前这人的样貌竟与丞相大人有几分的相像。
想来桑芷柳有位侍君好似是顾云淮的堂弟,姜寒栀隐隐约约记得,那时桑芷柳为了这位侍君一笑,可是花了千万的银两,只不过似乎也只是顾云淮的替身,看来面前这位小公子就是那位侍君的孩子。
“是的,陛下。”
桑寂眉眼弯弯的,看着姜寒栀的眼里似乎带着几分的祈求,姜寒栀想若不是他是摄政王的人的话,她可能真的会认为面前的人是真的楚楚可怜,可是她清楚能从摄政王府中出来的人,都并非简单人物。
香薰果然是有问题的。
姜寒栀隐隐的感觉到体内有股无名之火,而桑寂似乎也注意到了姜寒栀的不对劲,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想要献吻。
桑寂就像是白蛇一般,想要缠绕住姜寒栀,他掀开白衣外裳,随意的挂在肩头处,姜寒栀微微垂眸,捏住桑寂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沾染上了红痕。
“陛下,轻……轻点。”桑寂娇羞的低下头,似是姜寒栀已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一般。
宫殿外突然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姜寒栀突然就松了一口气,好在来了,要是他们再不来的话,她真的就要与桑寂发生关系了。
“世子殿下,你不能进去啊!陛下……”宫殿外的侍女着急的想要拦下周岁礼,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也不能太失礼。
看来这位侍女就是桑芷柳的眼线了。
周岁礼是景国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如今这位侍女敢拦他,他指定不会让她好过的,“本世子要做什么也是你一个侍女敢阻拦的?”
“不……不是,世子息怒。”宫中的人都说这位世子殿下喜怒无常,若是真的将他惹恼了的话,被扒下一层皮都有可能。
周岁礼越过侍女就要进去,“本世子倒是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东西,竟然想着爬栀儿的床!”
姜寒栀似是听见了外面的争吵,周岁礼果然不让她失望,来的如此之快,来回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要是说护姜寒栀的话,那周岁礼称第二,那便没人能称第一了。
周岁礼与姜寒栀是青梅竹马,幼时总是姜寒栀护着周岁礼,那时候的周岁礼还不是世子殿下,总是被宫里其他人欺负,那时姜寒栀便给那些人下马威,若是他们敢在欺负周岁礼的话,那么全都按不尊她这个皇储责罚。
所以直到后来周岁礼被立为世子殿下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了,所以周岁礼长大成人之后,他便非常的护着姜寒栀。
桑寂似乎被眼前的场景给吓住了,一时间没有了其他动作,有些无错的看着姜寒栀,都没来得及将在肩头的衣裳穿好。
“岁礼怎么来了?”姜寒栀语气轻柔,似是在安抚周岁礼的脾气。
“本世子要是在不来的话,你是不是就要和他礼成了啊!”
周岁礼的语气很冲,这些年姜寒栀总是任由周岁礼的所有行为,把人的性子都养的娇蛮上了许多,他拉开挂在姜寒栀身上的桑寂,眼神阴郁的盯着他。
桑寂哪里见过如此场面,他只是奉命来爬姜寒栀的床,然后母亲便会在姜寒栀面前美言上几句,那么他就能成为景国万人之上的帝后了。
“啪——”周岁礼似乎根本就不给面子,毫不留情的扇了桑寂一巴掌,桑寂哪里敢吱声,说到底也是在摄政王府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小公子,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楚的,面前这人是景国的世子殿下,连母亲都要敬他三分,他只是庶出的公子不能和他对着干。
桑寂泪眼朦胧的看着姜寒栀,一只手捂着刚刚被周岁礼扇过的地方,看起来楚楚可怜的模样,周岁礼见这厮这般,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抬手又想扇桑寂,却被姜寒栀制止了。
桑寂被吓得瑟瑟发抖,姜寒栀下令将桑寂送去北边的宫殿休息,其余的事情她会处理。
“栀儿!若是我在晚来几刻钟,你可真是要与他成礼啊!”
栀儿是姜寒栀对周岁礼的特殊待遇,他不用叫自己陛下,周岁礼爱如何叫都随他,姜寒栀十分宠爱他,所以宫内人都说世子殿下是那位最有可能成为君后的君子。
姜寒栀知道周岁礼现在的火气正盛,说什么都是听不进去的,“这不是幸亏你来了吗?”
周岁礼看着姜寒栀衣冠不整的模样,不禁红了脸,将头偏过另外一边儿去,姜寒栀也注意到了周岁礼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无奈的笑着,将衣裳整理了几下。
宫殿外的那位侍女已经被羽棠带走了。
如今这宫殿内外也就只剩下姜寒栀与周岁礼两人了,刚刚的香薰早就被姜寒栀暗中让人换了,如今若是桑芷柳追问起来,她也不能将周岁礼如何,毕竟世子府对于她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限制。
“那位是摄政王的小公子。”
周岁礼可不理会,“我管他是谁的小公子,利用那种手段的人儿,自然是不会好好待你之人,不能坐那君后之位。”
“岁礼说的在理。”
姜寒栀就是看中了周岁礼这般无所顾虑的性子,外加上他的身份尊贵,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极好的事情,虽然曾经助他得世子之位只是为了他有权利保护自己,如今却也回报到了她的身上。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中注定。
周岁礼比起幼时多了几分少年气,高高束起的头发让他看起来那般英姿飒爽,她想若是没有进宫的话,他应该会非常的自由潇洒,只不过很多事情并不是一般就能决定的,既然他在世子这个位置,那么就该承担起自身的责任,都不例外。
姜寒栀那时见到周岁礼也在进宫名单时,其实是有过私心想将人儿移除这个名单的,只不过很多时候想法与现实,往往都是背道而驰的,周岁礼于她有用处,她不可舍弃。
如今的他们早就已经不是幼时那般的纯真,就算周岁礼如今还是白纸一张,但是只要在这宫中一日,他就不可能永远这般肆意,而姜寒栀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让周岁礼受到伤害,这也是她能做的了。
往往皆之,都是交换所来,既有所得那便必有所失,这自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你说什么?”
桑芷柳本在府内等着宫里的好消息,自己这个小公子没什么特长之处,比不上他的兄长姐姐,但是却是一个美人胚子,和他父亲一样,长得勾人极了。
被桑芷柳安排在宫里的眼线被羽棠带走了,这是在外殿的侍女看见的,便立马将消息传回了摄政王府,包括在凤临阁发生的所有事情,也一同入了桑芷柳的耳朵里。
归根结底就是周岁礼破坏了她的计划。
桑芷柳将手中的茶杯丢了出去,“可恶!”
可是她确实拿周岁礼没有办法,世子府所握的权利虽不如她,可是他们算是外族,若是执意与他们作对的话,那么就必然要与外族兵戎相见,如此不得当的买卖,她不敢冒这个险。
桑芷柳虽然知道周岁礼与姜寒栀青梅竹马,也听闻过姜寒栀对待周岁礼十分的宠爱,她也不是没有猜测过姜寒栀会将周岁礼立为君后,可是景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为了防止外戚干政,君后必须是完完全全的景国之人,所以周岁礼不可能成为君后。
可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毕竟上一个打破这个不成文规矩的人就是姜寒栀的母皇,上一任女帝姜絮,她不顾众朝臣的反对,执意立云国的质子为君后,不得不承认的是,姜絮杀伐果断,可比姜寒栀好上太多了。
“那桑寂如今被如何安排?”
“说是被陛下安排到了北边的宫殿那儿,若是正常的话,小公子最多只会赐一个侍君的位分。”
北边的宫殿,姜寒栀可真的是越来越出乎她预料了啊,北宫那里可谓算的上是冷宫般的存在,虽然不似冷宫,但是只要被安排到那儿的侍君,那么这辈子几乎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了。
桑芷柳扶额,桑寂的父亲不愿意见她,也不解释他这个孩子,所以桑寂从一出生就是没人疼爱的公子,虽说桑芷柳为了弥补他,会给他安排好的住处,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庶出的公子,在王府时就常常被嫡出的大公子欺负,如今进了宫也只落的侍君之位。
他这一生都太过于惨淡了。
“岑儿还是不愿见我吗?”
烟落微怔,王爷已经很久没有问候过季允轩那位了,顾岑便是桑寂的父亲,自从五年前那件事之后,他总是将自己关在季允轩内,不愿意见任何人,包括桑寂在内,毕竟他不愿承认那是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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