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多虑了，”谢惊羽将收好的奏折放回沈琢言的书案上后，柔声道，“朝臣们的考虑不无道理。如今国库空虚，实在不宜开战，更何况将士们戍守西境苦寒之地多年，他们也是父亲、丈夫、儿子，难道要让他们一直骨肉分离吗？现下西楚愿意送公主来和亲，这不正是与我国重修旧好的意图，陛下为何不答应呢？”

　　“这西楚公主朕从未见过，如何让她入宫为妃，与朕朝夕相对？”

　　沈琢言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他不敢相信他的阿羽竟然希望他娶别人？

　　“陛下，您是天子，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国家的长治久安，而非儿女情长。”

　　谢惊羽的每个字都带着隐隐冷意，悄无声息地将沈琢言推开，这让他觉得恐慌，让他忍不住开口质问。

　　“阿羽，你不愿意入宫，朕可以理解。朕知道你要守护谢家，还要实现心中蓝图，朕可以等，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可是现在，你竟然要朕娶别人？你对朕的心意，还如从前一般吗？”

　　“在其位当谋其事，臣身为监察司副使，自然事事要以陛下为先。”

　　“你这是事事以朕为先吗？”

　　“不合陛下心意就不是事事以陛下为先吗？”

　　沈琢言怒不可遏，他随手一挥，手旁的茶盏落在地上，摔的粉碎。

　　谢惊羽站在原地，抿唇不发一言。

　　这动静颇大，惊动了候在殿外的大总管，他给身旁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小太监立即会意，匆匆去取来早已准备好的茶点递给他。

　　又等了一会，听殿内再无响动，大总管推门而入，恭恭敬敬道：“陛下，您早前吩咐给谢大人准备的茶点老奴端来了。老奴瞧谢大人还穿着便服，应是听得传诏就即刻赶来面圣，不如先用些茶点？”

　　“朕什么时候……”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沈琢言后之后觉地明白过来大总管的用意，又瞥见谢惊羽的衣服上还沾了些泥泞，料想她应是快马加鞭赶来见自己，心头的火顿时消了大半。

　　他轻咳一声，道：“谢卿先用些茶点吧，和亲的事容后再议。”

　　大总管立即着人给谢惊羽布置茶桌，她也不客气，先坐下饮了一杯茶水消气。沈琢言拿起折子，两个人谁也不肯先低头。

　　借着给陛下递上新茶具的功夫，大总管悄悄道：“陛下，您这又是何苦呢？不过是个他国公主，您放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养着。您是天子，三宫六院本是寻常，犯不着跟她朝夕相处，您觉得呢？”

　　此话说得在理，沈琢言听了，心里的别扭劲也散了。他放下手中的折子，“谢卿，朕以为众臣所言极是。朕明日就会颁布诏书，封西楚公主为……”

　　“臣以为，”谢惊羽起身行李，“陛下登基至今后宫空悬，可册立西楚公主为后，缔结两国盟约，开设边境市集提供贸易，发展经济，待国库丰足之时，还可以从西楚购买良驹与兵器，提升我军兵力。长远来看，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听罢，沈琢言怔怔望着她，只觉得眼前人何其陌生。

　　最初，他想纳她为妃，他以为她会来质问他为何不立她为后。她非但没有，反而告诉他，她不愿入宫。

　　这次，他以为她会反对和亲，反对他的后宫添人。她非但没有，反而告诉他，此事百利而无一害。

　　不知在何时，谢惊羽心中他那一席之地已被悄然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君臣本分。

　　青梅竹马如何，少时情谊又如何，他们的人生轨迹早就被张王座打乱了。

　　倘若叫他放弃这皇位、这天下，不，他舍不得。

　　他不愿回到过去那种昏暗冰冷的日子里去，即使在这里有不一样的痛苦与孤独，他甘之如饴。

　　“谢卿如此深谋远虑，朕甚是欣慰。”说着，他拿起折子，用朱笔在上面写下一个“准”字。

　　大总管领着谢惊羽从承乾宫出来，不免多送了几步。

　　“谢大人，陛下他念旧，你们相识得早，情分不同。若是能多来伴驾，想必陛下他定会十分高兴。”

　　“多谢大总管提点，”谢惊羽拱了拱手，沉声道：“近来子学事务繁杂，监察司又有公务，若非陛下急召，恐难进宫。”

　　这是拒绝，大总管阅人无数怎会不晓得？

　　他轻叹一声，“是老奴逾矩了。”

　　“多谢大总管好意，只是，”谢惊羽沉声道，“陛下是天子，我是朝臣，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与我，皆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