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惊羽站在承乾宫前，看着宫人们从大殿里进进出出，就知道陛下又发了脾气。

　　目光刚对上大总管，还未开口，大总管便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陛下生起气来，老奴也劝不住！只希望谢大人顾念着往日情分，莫要再刺激陛下，不然，唉……”

　　大总管的意思，她自然清楚。趁着无人的空隙，她朝大总管行了一礼，“惊羽还未来得及谢大总管多次照拂提点之恩。”

　　“谢大人客气了，这都是老奴分内之事。”说着，他又忍不住叹息，“只是陛下愈发一意孤行了……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

　　“权利会腐蚀人的心智，陛下也不例外。”谢惊羽的话冷漠又无情，却直指痛处。

　　身为大总管，他自然比旁人更清楚陛下做过什么，见宫人们已将大殿收拾干净，他朝谢惊羽拱手道：“还请谢大人稍后，老奴这就去通传。”

　　谢惊羽作了个“请”的手势，大总管笑了笑，转身进殿。她的目光追随在大总管身上，他陪伴过三位帝王，知晓皇城内一切秘辛，玲珑手段面面俱到，却仍留有一丝善念。

　　无论是当年对陛下，还是如今对江停，他始终一视同仁。

　　很快，大总管从殿内出来，“谢大人，陛下请您进去。”

　　谢惊羽颔首，孤身进入承乾宫。空旷的前殿里无人，想来陛下在后殿，回头望去，大总管仍站在殿门前朝她微笑，她已然明了。

　　转进后殿，少年皇帝靠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她跪地叩首，朗声道：“臣谢惊羽参见陛下。”

　　榻上人并未睁眼，幽幽开口：“阿羽，你与朕竟生疏至此？”

　　谢惊羽答：“陛下，君臣尊卑有别，臣理应克己复礼。”

　　少年皇帝睁开眼，坐起身，目光冰冷地望着她，厉声质问：“那朕给你三日撤回江停的文书，你为何不从？”

　　“陛下，此乃臣的私事。”

　　“私事？”少年皇帝冷冷一笑，“阿羽，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与朕的约定？”

　　她抬起头，望着少年皇帝，仿佛想透过他的眼睛看到另一个人，“那不是我与陛下的约定，那是我与三皇子沈琢言的约定。”

　　少年皇帝一愣，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后殿陷入死寂，许久后，他才开口：“朕……”

　　谢惊羽抢先一步作答：“陛下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三皇子了。”

　　“不，朕还是！他就是朕，朕就是他！”

　　他咆哮着急速否认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谢惊羽只冷眼看他。

　　“不，朕就是他……”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也有些躲闪，甚至不敢直视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坐上这张龙椅后的转变，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

　　胆小鬼。

　　似乎在她的眼里读到讥讽，少年皇帝立时炸毛。

　　“就算朕不是又怎样？朕现在是皇帝，是天子，朕想要得到的，就一定要得到，也包括你！朕明天就拟道圣旨让你入宫！”

　　谢惊羽却无动于衷，她冷声道：“臣无意入宫为妃。”

　　“无意入宫为妃？就为了那个罪奴之子？朕真应该让你看看他服侍主子时那卑贱的模样，看你还会不会留他在身边！”

　　少年皇帝面目狰狞，他的双手狠狠掐在谢惊羽的肩膀上，疼痛让她的额角渗出冷汗，她的声音却仍保持着平静：“还请陛下慎言，江停已是谢家的良人，不再是教坊司的名伶了。”

　　这句话让少年皇帝最后的理智破裂了，他一边拼命摇晃谢惊羽，一边嘶吼：“赶他走！赶他走！朕命令你赶他走！”

　　谢惊羽不得已一掌推开他，“你清醒点！”

　　后背撞在软榻上，少年皇帝清醒几分，他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明日，你入宫为妃的圣旨就会送到你府上，还请谢卿好好准备。”

　　谢惊羽也站起身，目光锐利直视他，“臣不会入宫的。”

　　“你想抗旨？”

　　“抗了又如何？”

　　“那朕就杀光教坊司所有人，还有江停！”

　　“你敢！”

　　“朕有何不敢？”

　　谢惊羽双手握拳，压抑着怒气，眼前人见她如此，竟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个曾经口口声声说要造福黎民百姓，护佑一方安宁的人，如今竟要肆意虐杀他曾经想要保护的人，这个王位真的有魔力吗？它让一个又一个坐上去的人丧心病狂，逐渐疯魔。

　　少年皇帝笑了，他的笑容阴郁恶毒，“阿羽，你杀不了我的。我若是死了，这个国家又要回到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的状态，你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也别想着报复我，阿羽，若是你死了，我会让谢家、让整个朝堂为你陪葬。”

　　“你疯了。”谢惊羽艰难地挤出三个字。

　　“是，朕是疯了！阿羽，你只能属于朕！朕！”

　　“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只属于我自己。”谢惊羽沉声，语气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当初是我不顾你的意愿，将你推上这个王座的，或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少年皇帝有些慌了，“不，阿羽，别这么说！没有错，这一切都没有错！只要你入了宫，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你还记得吗？”

　　“我们？”谢惊羽忽然笑了，“从陛下登基的那一日起，就再也没有我们了。”

　　“阿羽！”

　　“臣是不会入宫的。若是陛下不信，尽管试试。”

　　她的每个字都透出坚定，抱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心。

　　少年皇帝不甘心，他问：“教坊司、谢家、乃至整个朝堂，这么多人的性命你也不管不顾了吗？”

　　她抬眼，嘴角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反正我都死了，这些事也由不得我操心了，陛下觉得呢？”

　　相顾无言，少年皇帝还是动摇了，他生怕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不可逆转。他可以不顾惜千千万万人的性命，但他不可以不顾及她的。

　　“今夜留下来陪朕，”少年皇帝在长久的沉默后开口，“朕不会让你入宫，也不会动任何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