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宋闻璟没有动，但已经察觉到一股来者不善的气息。

　　官人负手而立，笑眯眯地让许大夫免礼，而后又关切地询问起宋闻璟的伤势，得知并无大碍后，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许大夫问道：“官人还有什么吩咐？”

　　官人笑答：“还劳您把老三样备上吧。”

　　教坊司的老三样，是专门用来调教伶人的药物。能扛得住老三样的伶人，个个名震盛京。

　　许大夫略有迟疑，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官人出言制止。

　　“时间紧，已经等不到他身体恢复了。”

　　许大夫叹了口气，往床上人看了一眼，背起药箱出门了。

　　官人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宋闻璟另一侧的脸，柔声道：“宝贝摇钱树，我后半辈子的富贵就靠你了哟！”

　　说完，笑嘻嘻地离开。

　　宋闻璟心头一紧，他想做什么？他到底要对自己做什么？

　　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官人刚一离开关押宋闻璟的院子，便急不可耐地招呼手下人，“去，让监察司的眼线盯紧点，谢大人下次来教坊司之前，一定要提前给我送信。我给谢大人准备了一份大礼，一定叫她满意！”

　　手下人应声退去，官人站在原地，露出胜券在握的笑意。

　　幸好他提前在监察司安插了眼线，竟让他意外得知了一些“趣事”。

　　查抄丞相府当日，谢大人当众提出要纳宋闻璟为男宠，宋闻璟竟然拒绝了，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脸！

　　这个宋闻璟当真糊涂啊！那可是谢大人，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若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当被她看上，那得是多大的福气！想那江停，哄了这么久谢大人，还不是困在教坊司里，动弹不得……

　　眼珠子一转，官人心中生出一计：若他能将面目完好的宋闻璟献给谢大人，那岂不是……

　　想到平时谢大人赏给江停的东西，哪个不是价值连城？官人只觉得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了！

　　正当官人在教坊司里喜形于色之际，他苦心孤诣想算计的谢大人正面色铁青地跪在承乾宫前。

　　谢惊羽怎么也想不到，少年皇帝竟不与她商量，直接在早朝上询问众臣。

　　“此次查抄丞相府肃清叛贼，监察司副使功不可没。依诸位爱卿之见，该如何嘉赏呢？”

　　众臣七嘴八舌，有的说赏赐财物，有的说封地，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少年皇帝托着腮坐在王座上，目光在大臣的身上来回逡巡。

　　这些人臣，一个个嘴上说着要为君分忧，竟没一个懂他心中所思所想。

　　真是一群蠢货！

　　见高位者不说话，朝堂上逐渐安静下来，个个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留意惹得那位阴晴不定的陛下发怒。

　　“诸位爱卿，”少年皇帝终于开口，他懒洋洋地坐着身子，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朕想纳谢大人入宫为妃，你们怎么看？”

　　底下的大臣们三三两两对视一眼，齐齐发声：“陛下英明！”

　　朝中的风向变了。

　　人人都道那位不可一世的谢大人失了恩宠，陛下想卸了她的权，让她入宫更是为了监禁她。只是这纳妃的圣旨迟迟未下，教人一时摸不准那位的心思。

　　很快，又有风声传了出来——谢大人跪在承乾殿前求陛下收回成命，还扬言若陛下不见她，她便一直跪着。

　　承乾宫的门到底还是没开。

　　夜深了，谢惊羽的膝盖麻木到太久，近乎失去知觉。少年皇帝身边的大总管每隔一盏茶的功夫便会来劝她一次，这会子应该又要来了。

　　果不其然。

　　“谢大人哟，老奴求您了，您就起来吧，小心伤了身子！”

　　谢惊羽漠然开口：“陛下愿意见我了吗？”

　　大总管一脸痛心疾首：“陛下他……”

　　不待他说完，谢惊羽打断道：“若陛下还是不肯见我，那我就继续在这儿跪着，直到陛下同意见我为止。”

　　大总管自知劝不动半分，叹了口气，转身往承乾宫里走，给那位回话去了。

　　不一会儿，承乾宫的门开了。身着明黄色朝服的少年皇帝站在门前，注视着因跪地太久而脸色惨白的倔强女子，哑然失笑：“阿羽，你非要逼朕至此吗？”

　　谢惊羽头也没抬，答：“是陛下在逼我。”

　　少年皇帝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又送，重复了数次后，终究还是无声落下。

　　“进来说罢。”他的声音听着喑哑，似饱含无数失望与无奈。说完，自顾自回了内殿。

　　大总管见机从一旁窜了出来，招呼着门后的宫人出来搭把手，一道将谢惊羽扶了起来。

　　地上隐隐留有血迹，大总管一巴掌拍在身旁一个小太监的头上吼道：“糊涂东西，还不赶紧去请太医！”说完，又冲着谢惊羽道：“我说谢大人，您这是何苦呢！您在外头受罪，陛下在里头也不好过！自打下了朝后，陛下就一直在里头坐着，连朝服都不肯换……”

　　大总管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谢惊羽却不发一言，任由他将自己安排进后殿。直到太医给她上完药，他才领着伺候的小太监们退下。

　　此时，承乾宫里只有她与少年皇帝两个人。宫门早已落了锁，她今晚只能留在这里。

　　脚步声逼近，少年皇帝在离床三四步的地方停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她靠在床头，亦是沉默。

　　心思百转千回，却是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倾吐不出。

　　“阿羽……”少年皇帝打破沉默，“还疼吗？”言语中的心疼一如既往，溢于言表。

　　“回陛下，臣不疼。”谢惊羽公事公办的回答让他的眼中染上一抹郁色。

　　“阿羽，别这样，别这样对朕。”他低语，似命令，又似祈求。

　　谢惊羽翻身下床，不顾膝盖上的伤，单膝跪地：“臣不敢。”

　　少年皇帝疾步靠近想拉起她，她却纹丝不动，几番拉扯无果后，他竟在谢惊羽面前跪下。

　　宽大的明黄色朝服散在地上，像一地破碎的旧日时光。少年皇帝用手掌包住谢惊羽的双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上，仿佛她就是他的神明一般。

　　“阿羽，朕求你，算朕求你，答应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