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

男人扣好自己衬衫的扣子，从一地散落的衣物里准确无误地找到自己的西装外套，拿到手里拍了拍土，搭在胳膊上，脸上带着男人都懂的餍足。

他本想打开房门直接走，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但还是犹豫了一下，又朝床上那人走去。

阮玉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左脸微微肿起，上面还有一个显眼的巴掌印。嘴唇被咬破了，不知道是被那人咬的，还是疼到极点时为了不发出声音咬的。脖颈到胸膛全是深红色的吻痕，脖子上还有一道青紫色的勒痕，看起来相当可怖，不出意外的话来自男人的皮带。

男人扳着阮玉的下巴，阮玉看向他的时候，恰好一滴无声泪滑下，打在锁骨上，打在还渗着血的牙印上。

男人呼吸一紧，情不自禁地摩挲着阮玉肿起的左脸，怜惜道：“真可怜啊……你说你，长着这么好看的一张脸，留下这些伤，多可惜啊……你要是听话一点，不那么挣扎，我怎么舍得这么对你……”

阮玉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在这场单方面的掠夺里，他已经没有力气把男人的手打下去了。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顺着白皙的胸膛塞进了阮玉褶皱的白衬衫里，引得一阵战栗后，心满意足，低声蛊惑道：“你的养父母肯定不肯直接把你卖给我。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想办法带你走。我会对你好的，让你过的比现在好一万倍。”

阮玉闻言，胸膛剧烈起伏两下，睁开了眼睛，倔强但含着水光，声音都在发抖，但格外的坚定：“滚、开。”

男人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怜惜好像从未存在过，又狠狠地甩给他了一个耳光，骂道：“他妈的，不知好歹。”

阮玉被这一下打的头都向侧边偏去。

男人冷哼一声，几步走到门前握住门把手，拧开的同时嘲讽道：“当婊子还要立牌坊，不识好歹。不愿意跟我？那就等着被一堆人干死在这吧。”

说着，就走了，将门摔出了巨大的声响。

阮玉觉得自己好脏。身体刚刚被那人碰过，粘腻又恶心。

他艰难又勉强地从床上撑起身子，下了地，腿都在抖，扶着墙，慢慢走进卧室里的浴室。身上很疼，短短的几步路，他走了很久。

阮玉站在洗手池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男生也会经历这种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

脸上、身上，不是伤痕，就是暧昧的痕迹。

暧昧的红痕比伤痕还伤人，就像一记狠狠的耳光，借由他的羞耻心扇向他。

他宁愿被狠狠地打一顿，又或者直接杀了他，把他的器官拿去卖，也不愿意经历这些羞辱。

刚刚那个男人明明是强迫他的烂人，却倒打一耙骂他是婊子，说他不识好歹。

原来养父母的对他的好都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骗他的。这几年的爱，都只是为了把他卖个好价钱。

有人爱他吗？

阮玉突然想起来，他是早产儿，身体一直不好。小时候感冒，咳嗽着咳嗽着，成了肺炎，高烧不退，那一个月不管输什么液都没用。

当时外婆在医院陪床的时候，控制不住地哭，眼泪怎么也擦不干。

只是发烧就能把外婆吓哭。要是让外婆看见他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她一定会心疼死吧。

外婆……

他想外婆了……

阮玉终于忍不住，靠着墙缓缓屈膝坐在地上，将自己抱住，泪腺好像被打通，像同龄人一样哭的大声又委屈，声音沙哑地喊着一声声“外婆”。

一声比一声小，但似乎这两个字比什么时候都更振聋发聩。

不会再有人回应他，不会再有人在他发烧的时候细心照顾他，也不会再有人爱他了。

因为他的外婆去世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外婆了。

“卡。”

林瑾瑜对着对讲机喊道。

看完了全程的刘泽惊得张大了嘴巴——他一直以为，这位半道冒出来的私生子之前能糊成那样，一定是因为他是个花瓶来着。

不过他从没看不起这位林望舒，因为就算林望舒是花瓶，也是他见过最好看的花瓶。

但他没想到，这位“花瓶”居然真的有两把刷子！

这场哭戏，看的他都难受了。

虽然已经喊了“卡”了，林望舒还是坐在那里，把脸埋在膝上，动也没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肩膀还在抖。

林瑾瑜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选择再拿起对讲机轻飘飘地说一声“卡”，而是起身走到林望舒身边。

他个子高，快到一米九了，这个视角只能看到林望舒的头顶，和一抖一抖的、薄弱的肩膀。

骨架挺大的，肩也算宽，但太瘦了。林瑾瑜心想。

他没有直接去拍林望舒，而是绅士地敲了敲挂在洗手台上的玻璃，发出些许声响后，小声问：“还没出戏？”

林望舒闻言缓缓抬起了头，眼睛已经哭红了，眼泪还在控制不住地往下流。他用手擦了下堆在下巴上的泪珠，对上林瑾瑜的视线，声音还带着鼻音：“我合格了吗？”

林瑾瑜双手抱胸，侧靠着墙，低头看着林望舒，没说话。

过了好一阵，等到林望舒都觉得他可能不会再开口了时，林瑾瑜才笑了一下，轻声道：“用完全共情的方法来演戏是很伤身的。尤其是演阮玉这种人生大起大落，又总离不开‘惨’这个字的角色。只是到这个程度你就哭成这样，完全出不了戏，那以后更惨的戏怎么办呢？拍完电影后，你到底是你自己，还是阮玉？还能像以前一样正常生活吗？”

“我没有完全共情，也没有出不了戏，”林望舒垂下了眼帘，声音沙哑，“你喊‘卡’后，我不是以‘阮玉’的身份哭的，我是在以‘林望舒’的身份，为他感到难过。”

林瑾瑜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就好像心里有一根弦，有的时候松，有的时候紧。不是由他来决定的，而是由面前的这个人决定的。

在看到烟疤时绷的很紧的弦现在突然松了下来。

心情变得有些愉悦。

林瑾瑜蹲下了身子，和林望舒处于同一个高度，然后伸出了右手，郑重道：“恭喜亲爱的林望舒先生，你合格了。”

林望舒看着他，愣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小声嘟囔了句“幼稚”，但还是伸出自己的右手，握上了林瑾瑜的手，同样郑重道：“好的，谢谢林导。”

林瑾瑜笑了一下，然后起身，将林望舒也一并拉起来了，道：“还要再补几个特写。去补下妆吧，Shelley忙完了，已经到现场了。”

林望舒点了点头。

Shelley一边给他补妆，一边感叹道：“小舒，我本来想着你能演男主全靠关系，没想到你是家世、颜值和实力共存啊。一会儿给我多签几个名，等你将来火了，我立马拿出去倒卖。”

林望舒忍俊不禁：“Shelley姐，你说的也太夸张了。再说了，你哪用得着靠卖签名照赚钱啊。”

Shelley一本正经道：“谁会嫌钱赚的多呢？”

这段剧情来来回回拍了好几遍，林瑾瑜才把想要的镜头都拍完。完工时已经快到饭点，林瑾瑜还要去拍其他角色的戏，林望舒刚好去和江赫奕一起吃饭。

林望舒想着吃剧组的盒饭就可以了，但江赫奕那个大少爷不愿意，硬生生把林望舒拽去了一家粤菜馆。

订的包厢，菜还没上，两人就坐在桌前闲聊。

林望舒无奈道：“所以你今天到底是来干嘛的？”

江赫奕本来撑着下巴，一脸嫌恶地回复着亲爹的消息，闻言挑了挑眉，理直气壮道：“我当然是来气林瑾瑜的啊。然后呢，顺便看望一下你。”

林望舒叹了口气，道：“所以你们两个到底是有什么天大的矛盾，到现在还不对付。”

江赫奕有些疑惑：“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就很烦人吗？”

江赫奕越说越激动，振振有词：“长着一张超——级欠揍的脸，说出来的话也超——级不动听，真的是一听见他的声音火就‘噌’的一下窜上来了，一看见他就让人想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说到后面，甚至还摆出了想把人撕碎的一样的手势。

林望舒：“……”

江赫奕看着林望舒一言难尽的表情，难以置信地大声质问：“你难道不这么觉得吗？”

林望舒想了想，道：“我觉得他挺好看的。”

肩宽腰窄腿长，脸也好看，尤其那双含情桃花眼。

江赫奕忿忿：“人模狗样，道貌岸然。”

林望舒：“说话也挺有礼貌的。”

甚至还会叫他这个名义上的私生子“哥哥”。

江赫奕不屑：“口蜜腹剑，貌是情非。”

林望舒：“性格也很好，基本上一直是笑着的。”

还总是喜欢和他平视，很尊重人。

江赫奕鄙夷：“笑里藏刀，虚情假意。”

林望舒无语道：“……你能别老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