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那一口的核桃酥所赐，小凡这样的好身体，喝了药后都断断续续低热了几个时辰。他一身的药膏动不得，百里弘毅只能来来回回地换他额头上的凉帕子。

百里二郎不让旁人伺候，他心疼坏了，亲自守在小凡的身边，寸步不离。

小凡昏昏睡睡，睁开眼就是二郎担忧的神情。一个人的身体若是不康健了，是很难缠的，比如小凡，他就要每时每刻都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因此，不光是白日照顾，晚上也要二郎留宿。

百里弘毅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手：“你夜里怕会再烧起来，我本就是要留在这的，先放开，我去沐浴。”

小凡这才依依不舍：“我难受，二郎要早点回来陪着我。”

他在撒娇这方面无师自通，每句话出口都叫百里弘毅心头软乎乎，热烘烘的。

百里弘毅哄着小凡放手，关上房门，叫候在门外的申非去书房回话。

申非自小跟在他身边，很少遵守主仆规矩，等屏退众人，便急吼吼地汇报：“咱们的人回话了，夫人虽未食过核桃，但张氏六岁时有过核桃过敏，症状更重。张氏是夫人的妹妹，想必将军府在赌夫人同样过敏。”

百里弘毅捏紧桌角，冷笑一声：“好手段。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想夺我夫人性命。”

申非立在一旁，亦是一身冷汗。若不是夫人的过敏症状更轻，又警觉地把核桃酥藏了半块，怕是神仙来了都救不回来。

百里弘毅眼中血丝密布，呼吸间都带着盛怒之下的颤抖。他闭上眼，咬牙喃喃：“是我不好，不该带小凡过去的，没想到他们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手。”

“二郎，你也别太自责。虎毒尚且不食子，谁能料到张将军连亲生女儿都会杀害！只怕他们失手后不会甘心，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

百里弘毅睁开眼，掷地有声：“我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伤我夫人半分。”

……

等百里弘毅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时，小凡已然睡熟了。他睡眠质量奇佳，今夜却不知是不是受了百里二郎那句“喜欢小凡”的影响，听见二郎回来，竟稍稍清醒了些。

他听见百里吹灭蜡烛，拉上帐子，在自己身边躺下。原是夏日，百里二郎身上却凉得很。小凡怕他冷，迷迷糊糊地朝他那边挪了挪。

他感觉到二郎似乎是瞧了自己一会，随后额头一凉，小凡疑惑：什么东西，贴了我的脑门一下？二郎亲了我吗？没等他细想，百里弘毅突然讲起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

小凡想睁开眼问问，二郎在说什么呢？却只觉得两只眼皮都沉甸甸的，动弹不得。

他只大约听见了什么“对不住你”“我后悔了”“事成之后我再娶你回来”“若不成，便忘了我”还有什么“不该和你道明心意”之类的话。

小凡有些急，他想问问二郎这些话是何意，用不大灵光的脑袋想了半晌，他吓了一跳：二郎是后悔娶我了吗？他其实是不喜欢我的！

小凡糊里糊涂，时而急切，时而困顿，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居然继续睡着了。

百里弘毅轻声叹气，把人拢进怀里，紧紧地搂住，片刻后轻轻放开，念道：“等我。”

翌日一早，他醒来时，百里弘毅已离开府上，去宫里谢恩了。走前特意命人给小凡准备了精致的午膳，他料到小凡起床时，必定会错过早膳。

小凡听着婆婆报菜名，美滋滋地挪到梳妆台前，想看看自己脖子上的红疹如何了。二郎给他准备了一面水银镜，比铜镜昂贵许多，鉴人自然格外清晰。此刻，亦是格外清晰地映着小凡红梅点缀的脸蛋。

好端端的，一夜过去，疹子居然长到了脸上！

小凡“哎呀！”地叫着，仔细端详片刻，不觉得难看，反倒想上手挠挠。但一想到百里给自己擦药的辛苦，再看看镜子里的花脸，他就讪讪地把手放下了——二郎本就没那么喜欢他，单大约不喜欢他脸上的疹子，否则昨日不会紧紧皱着眉毛。若是破了相，二郎会更不喜欢他的。

随后，小凡怔住，二郎何时说过不喜欢他？那不是他梦里的话吗？二郎自然是很喜欢他的！昨日二郎都亲口告诉他了！

小凡把夜里听到的那些话，都当成了梦。

意识到这些，小凡转瞬开心起来，蹦蹦跳跳坐在餐桌前，打算大快朵颐一番。

此时的百里弘毅同样在用午膳。今日圣上兴致正好，原本百里分别向圣上和皇后谢恩后即可回府，却破天荒地留了他很久。

“你父亲在时就常来陪朕博弈。百里延是个死心眼，一招都不让着朕，次次都让朕恼火。来，你来陪朕手谈一局。”

百里弘毅只得从命。两盘棋，圣上险胜，兴致正高，皇后娘娘派身边太监来传话，请皇上移步殿中，共进午膳。就这样，拉上了饿着肚子陪皇上下棋的百里弘毅。

帝后琴瑟和鸣，是民间佳话。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圣上自小长在乡野，后又随父兄征战打天下，从不拘小节。席间谈到百里新妇，圣上同皇后介绍：张小凡那孩子的画像我见过，同百里二郎的样貌很般配！眼神中透着机灵，下次让他领进宮给你看看。

百里弘毅谦逊点头。

皇后笑道：那果真是个妙人，想必比张氏更和你的性子。

正当这时，小太监低着头，急匆匆进来传话。先是俯首付在总管太监身边耳语一番，就见总管太监面色一变，行至皇帝脚下跪着回话：皇上，漠北叛党已由宋将军尽数押解回京。将军正在勤政殿外，等候复命。

镇守漠北的正是镇国将军的次子，张思明。宋将军是张将军麾下大将，奉命押送罪臣。漠北叛党首领是皇帝派去的督军，朝廷命官，叛党中亦有百里弘毅的堂兄，百里弘辉。

皇后不能干政，神色不明地瞧了百里弘毅一眼，随后起身施施然一拜：陛下既有政务在身，臣妾不便打扰了。

昨日去将军府，张家话中暗示百里弘毅，只要不将替嫁一事宣扬出去，就会保下百里弘辉。百里弘毅不知此话是否作假，他不敢离去，自请去勤政殿的偏殿，等候圣裁。

果然，两个时辰内，勤政殿摔碎了两盏茶杯、三尊花瓶，皇上重重一拍桌子：“叫百里弘毅滚进来！”

百里听到声响，不用通传，疾行而入，径直跪在大殿中央。身旁是被圣上赐座，刚刚回禀过叛党作乱始末的宋将军。

皇帝盛怒之下，当头一本奏疏扔在百里弘毅头上：“百里延对朕忠心耿耿，怎么教出了这等混账！你自己看！”

百里弘毅飞速浏览奏折，脸色大变。那上面分明写着百里弘辉深夜带部下叛敌投诚，因遭遇迷瘴，撞上巡逻的军队，才被抓回！张家说好的保下百里弘辉，一个字都未作数！

百里弘毅转瞬了然，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张家分明是想叫百里氏给他家的欺君之罪陪葬！到时满门抄斩，谁还管他百里弘毅的夫人是不是张小凡！

从小凡被喂核桃酥的那一刻起，他就该明白将军府的行事作风。宁可杀之后快，绝不留下被人翻案的可能。百里弘毅连连叩首：“陛下赎罪！臣知百里弘辉品性，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请陛下明察！”

皇帝砸出了第三个茶杯，稀里哗啦地碎在百里弘毅脚边：“查？白纸黑字在此，朕还要怎么查？难不成是张思明编出来骗我的，就为了杀一个百里弘辉？”

“噗通”一声，宋将军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张将军不会如此！”

“朕知道！”皇帝一挥手，让宋将军起来，“别总跪来跪去的。传朕旨意，把这一干人等的全家都关起来，等大理寺挨个审过去！”

太监正要去传旨，皇帝又把人叫住：“等等！女眷就在家歇着吧，关起来也没什么用。”

侍卫上前，把百里弘毅押下去了。

皇帝拿起太监刚端上来的新茶，咕咚咚咽了两口，勉强消了气，对宋将军道：“爱卿日夜兼程辛苦了。张思明前些日子平了漠北之乱，近来又擒住叛党，做得不错，朕要重赏他。这样，朕派户部侍郎过去劳军，特准张思明回京领赏。这次的有功之人，朕都要封赏。你明日便带着朕的旨意启程吧。”

张思明立下大功，不仅解了将军府之困，更由此平步青云。圣上曾对张家颇有意见，朝野亦对其不满，然，此事可见，漠北离不开张思明，朝廷更离不开张家。将军府算是保住了。

小厮跑回百里府传话时，小凡正满手是泥，捧着他圆滚滚的叫花鸡，想给百里二郎的晚餐加道菜。他答应了二郎的，要做酥皮鸡给他吃，等鸡在泥巴里闷到半熟，再刷上蜂蜜水烤，一定比那什么楼的好吃！

小厮进门先摔了个狗啃泥，爬起来就叫道：“不好啦，二少爷被下了大狱了！”

小凡傻呆呆地问：“什么是下了大狱？”

婆婆已经晕过去了，被丫鬟接在手里。只听小厮一拍大腿：“就是惹怒了圣上，被关进大牢了！”

“扑通”，小凡做了一下午的宝贝滚落在地，从泥巴里摔出一只刚刚腌好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