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小傻子。百里来领他时,明显夹杂着一点隐忍的怒气,小凡虽然不理解太过复杂的情感,但他知道,二郎不高兴了。
小凡其实也不大高兴。阿娘待他并不热络,比起他和百里的阿娘,一见了他就会拉着他的手给他吃糕、喝金桂牛乳茶,这份感情更让小凡不知所措。
他以为替妹妹出嫁后,阿娘一定会更喜欢自己的。可阿娘只是问过他几句近来可好,就不再问了。好似并不想知道小凡在百里府的生活,唯一的问题就是:百里弘毅有没有认出你来。
小凡道:“二郎知晓我不是妹妹,他说他不在意的。”
将军夫人轻轻颔首,不置可否,房内便冷了下来。
小凡是见过别人家的阿娘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孩子的。春阳县的庄子里有十几户农户,家中的孩子都差不了几岁,大孩子领着小孩子,满山头地跑。到了天擦黑的时候,他们的阿娘就会掐着腰在家门口喊:大娃,二娃,回来吃饭喽!
挨家挨户都是这样的,孩子们贪玩,不肯回家,阿娘一边教训着:再不回家,叫你爹打你!一边每人对着屁股打一巴掌,或踢一脚,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回家了。
小凡说不出自己的心情,他不懂得胸口那里为什么会闷闷的,让他想多看看,又想赶紧离开。就像阿娘现在坐在他眼前,却并不打算和他多说两句,只让他吃核桃酥,他心里也是那种,闷闷的、喘不上气的感觉。
他跑到百里弘毅身边,主动牵着他的手:“二郎,你不高兴吗?”
“没有,只是很久没见你,有些……咳,担心你。”百里捏捏他的小手,扶着他上马车。
“为什么担心我呢?将军府很危险吗?”小凡问。
将军府的确危机重重,却不是小凡想象中的那种“危险”,百里不知道该如何给小凡解释,正想着,刚要赶马车的申非嬉皮笑脸地掀开帘子:“二郎不是担心你,是想你喽!”在百里二郎还没丢出枕头砸他脑袋时,又赶紧缩回脑袋,赶车去了。
只听帘子后的张小凡刨根问底:“不过一个时辰没见,二郎怎么会想我呢?那如果我们分开来睡觉,时间更久,二郎会不会想我呢?”
看似荒诞不经,实则每个问题都能让百里弘毅这块学富五车的木头疙瘩满面涨红、张口结舌。申非疑惑地挠挠脑袋,夫人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小凡又小心地压着嗓子问:“你说不能在有别人时提洞房。那我们在车里,申非在车外时,算有别人在吗?可以提洞房吗?”
他是个执拗的性格,来源于伯伯。伯伯带他时,发现小凡的“笨”来源于无法把做一件事拆解开来。比如吃饭,把小凡按在凳子上,告诉他要“吃”,他只知道“吃”,抻着脖子去啃碗里的满头,连手都不会用。于是伯伯说:“用手拿起馒头,然后吃。”小凡就可以听懂了。
和百里成婚,亦是这个道理。婆婆为了给小凡解释如何“成婚”,细细地给他讲了所有的步骤,唯独如何洞房没讲。
其他的事都完成了,剩下个洞房没有做,小凡就觉着事情没有按步骤完成,这是个很大的事,他浑身难受。更要命的是,婆婆还不告诉他怎么洞房,他好奇,却得不到满足,更加难受。
这些事他是讲不明白的,只知道“难受”。但百里何其聪明,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已经明白了小凡的性子。碍于申非在场,他不能多讲,只好捉住小凡的手放在膝盖上,让他乖点:“咱们回家吃饭。”
小凡听见这句话,突然就老实了,什么都不问了。他乖乖地坐在百里身边,片刻后找他确认:“二郎,你刚刚说了什么?”
百里以为他不愿意:“不是见到我就说饿了吗?咱们回家吃饭,叫人给你炖了斑鸠汤。”
小凡笑得很开心,连那一丁点的难过都不剩了:“好呀!二郎,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呀!”
百里二郎自己都不知道,他的脸已经红得像灯笼。
回家时正是午膳时间,管家见百里带着小凡回来,连连告罪。他没想到将军府会不留他们用餐饭,家里什么都没准备。
百里道:“斑鸠汤炖好了吗?”
“好了好了,一早就炖上了。”管家派人去厨房,叫赶紧出几道快的菜来。
“汤端出来,简单备些清淡小菜就好。”百里还惦记着小凡的脾胃,不能吃得太油腻。
正当一路回房时,百里的手臂突然被人用力一拽。还以为小凡又要摔倒,他已习惯成自然地伸手把人稳稳接进怀里,谁知小凡张着口,呼吸粗重,艰难地抓挠脖子:“痒……痛……”
白皙的脖颈已爬上了红涨的小疹子,百里弘毅大惊失色:“怎么了?快去叫郎中!”
……
亏得老夫人院里刚请了郎中,正留着喝茶,否则再晚一刻钟,小凡的这条小命就要交代给将军府了。
婆婆从晨起开始,事无巨细地回忆小凡都吃了什么、碰了什么,说到“核桃酥”,郎中眼睛一眯:“夫人从前吃过核桃吗?”
婆婆愣了,更远之前的事,她并不知晓:“至少……近来是没吃过的。”
郎中找到诱因,迅速拿出一粒丸药给小凡吞下,随后施了几针。不多时,小凡趴在床头开始拼命呕,连早饭都吐了出来,虚脱地向后一倒。百里心疼不已,喂他清水漱口,再吃一粒药,轻轻地揉着他的胃:“可好受些了?”
小凡有气无力地点头。
郎中命徒弟带着丫鬟去抓药,严肃道:“红疹和低热都是过敏的症状。夫人不能食核桃,一定要牢记。好在今日所食不多,吐出来解过毒,等退烧后休息两日,疹子便可消退了。”
百里弘毅脸色很难看,问怀里的小凡:“你不能吃核桃,自己知道吗?”如果从未吃过,可能是巧合,如果小凡早有过这种症状,将军夫人还给他吃核桃酥……
小凡捂着胃,害怕地抓着百里的衣角:“没吃过。阿娘说这是新做的,她想让我吃一块,可我吃不下那么多,咬了几口就偷偷藏进袖子了……”
如此说来,或许不是将军府想要灭口,死无对证。但核桃酥不是什么精致的点心,没必要特意拿出来招待小凡。百里一时也说不出破绽,只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他抓住小凡的手腕:“不要挠,会留疤的。”
“痒……”
“等下给你擦些药。”百里道,“明日进宫谢恩,我自己去吧,你在家休息。”
“皇上会生气吗?”小凡有点担心。
“不会的。”
百里二郎说什么,张小凡就信什么:“好。我还怕皇上看出我不是妹妹,会罚我们呢。”
想到将军府的所作所为,百里冷笑一声:“圣上英明,这世间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既然有人要逆天而行,就由他们自食恶果。”
小凡一个字都听不懂:“二郎在说什么?”
“就是说是你不用害怕,圣上知道你是张小凡。”百里摸摸他的头,“圣上只会惩罚有罪之人。困了吗?我去给你拿药擦上,擦完就睡吧。”
擦药说得简单,百里去取了药回来,就见小凡光溜溜地趴在榻上,白得刺目。
百里弘毅吓得非礼勿视地闭上眼,结巴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擦药啊”,小傻子说得理所当然,“不是二郎说的吗?”
“你……你……”他这才意识到,过敏必然是浑身都要长疹子的!冲击太大,百里弘毅几乎要站不住,埋着头走到小凡跟前,“自己擦,可以吗?”
“二郎不是说帮我擦吗?”小凡脸上写满了疑惑,无辜地问,“是很麻烦吗?那不擦了吧,我挠挠也是可以的。”说着便要上手去抓。
“别!别挠!”百里弘毅心一横,“我擦!”他是绝对不肯让旁人代劳的。
张小凡皮肤细腻光滑,比上好的绸缎都美上三分。百里弘毅不敢看,凭着感觉一把扯来被子把他屁股盖上:“我来擦背和四肢,其他地方你自己擦。”
“好呀。”
百里连做两次深呼吸,抬眼一看,张小凡无知无觉地趴在床上。雪白的背上开着点点红梅,已经被挠出了几条抓痕。只一瞬,百里便感到浑身血液都争先恐后地向小腹涌去,呼吸间已然涨得发疼。
他强忍着替小凡擦药,因为痛痒,小傻子还“嘶嘶”地抽着气,不时委屈地吸吸鼻子,让人不由得……想入非非。
百里苦笑,只要张小凡在这世上,他百里弘毅这辈子都做不了和尚。
擦好了背,小凡自觉地要转身给百里擦前胸,百里弘毅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别!身前你、你自己擦!”
小凡泫然欲泣:“我痒……”
但百里真没办法了:“你好生趴着,翻过身来,背上的药蹭掉了,便是白用了。”
张小凡是个没脾气的人,让百里把他的手臂和脖子擦完之后,接过药膏:“腿上没有长,剩下的地方我自己擦,你走吧。”
百里弘毅松了口气,但察觉到他的低落:“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小凡摇摇头,想了想,还是为难道:“我是不是很丑?”
“不会!”百里否认,“怎会这样想?”
“你好像……一点都不想看到我。你很讨厌我吗?”小凡问。
“我怎会讨厌你。”百里愧疚地蹲下身,摸摸他的头,“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的。”
小凡有些被安慰到:“那么,你是喜欢我吗?”
想到小凡直白地向自己表达喜欢,百里耳根一热:“你觉得什么是讨厌,什么是喜欢呢?”
小凡想了想:“不想见到一个人,就是讨厌。想见到他,一见到他会很开心,就是喜欢。”
很简单的理由,小傻子的心中有一个第一无二的世界。
百里点点头,接受了他的说法:“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喜欢小凡。”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