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还是不歇止地狂躁，仿佛下一秒就要将世间吞噬，灰白色沿着地平线无限延伸，玉渊也便踩着这界限并不分明的天与地向前迈步。

“叮零——”

风铃三响，大雨骤歇，湿润的气息也一并消失地无影无踪，玉渊将伞收起，那片原本的竹叶也退回成原来的模样，自他手中灰飞烟灭。

霎时间，玉渊的正前方忽的裂开一条缝隙，这缝隙越开越大，周遭也变得越来越寒冷，当它变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时，从前的雾气和雨响都能从那黑暗的世界里听闻，玉渊谨慎地撤后两步，不曾想身后也不知何时地也变成了一道悬崖，和那鸿沟一样，像没有尽头似的向地下延伸。

风生水起。

鸿沟的狂风呜咽着叫嚣，吹翻雨雾，水珠纷纷上飘，晃晃悠悠地到玉渊的眼前，却只是停了半霎便又急速下落回到原点，世间还是灰白色的，灰分不清地面，白也分不清天空。

两处绝地将玉渊团团围住，如同被围困在一片汪洋深处的孤岛上，玉渊内心的恐惧被无限放大，将头顶无边无垠的天幕捅破了。

他无声地、沉默着，心中沉浮不定。

“渊儿…”

一道声音冲破四野撒野的风声，几乎是砸在了玉渊的双耳之中，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到了，身躯一抖，紧接着目光惊骇地投向声音来源的地方，可这声音似乎四面八方而来，找寻不到源头。

玉渊在原地转了一圈，迷茫无助，他似乎开始忘记他是谁，开始忘记如何置此，忘记了往日，忘记了几乎他所记得的所有事情。

他站在原地回望着不知是不是来时的方向，心里渐渐变得空落落的，他的今世往日、步履行迹，甚至于方才的到来都在一瞬间忘的干干净净，于是玉渊彻底迷失在了这一片荒芜之中。

梦是虚假的，但却建立在真实之上，玉渊在梦里忘记了他为何人，那么在现实中呢，是不是意味着有其他人忘记了他为何人…

声音再起，可含含糊糊听不清楚，像被裹上了不透风的棉布讲不出完整的话句，空洞的世界里声音空洞地回响着，团团绕绕，如同纠缠的树根层叠交错。

“叮零——”

铃响，梦破，玉渊骤然被拽出灰白的世界，现实的感触来得太过突然，后颈的疼痛令他额间冷汗不断，他听闻身侧细碎声响，费劲地掀起眼皮来转目寻看。

而此时守了他一夜的华艽正缩在枕边酣睡，小手一叠放在脸下，曲膝蜷着身子静静地睡着，再抬眼，池郁便候在窗边，坐在木椅上抱臂靠墙，垂首休憩。

窗子半开，午后的眼光撇进缝隙，正巧照在池郁的身上，剑眉瑞凤，鼻梁高挺，一眼看过去尽是冷面无情，可玉渊知道池郁又并非那样冷心的人，冰霜皮囊之下所埋藏的是别样的温情。

玉渊静看着，仿佛时间定格，可正是这惬意之景当中，睡在玉渊枕边的华艽却在梦中翻了个身，半个身子已经露出床外去，眼见就要摔下来，玉渊一个挺身撑起上身，伸手接住了掉下床的华艽。

华艽睡得深沉，没有被这动静吵醒，倒是墙边的池郁被轻微响声惊醒，他浑身一个颤栗便睁了眼睛，瞳孔也因为心悸而忽的缩成蛇瞳，险些暴露自己的原身出来，他猛然偏首望向玉渊，原先耳垂上的珠玉如今已经换成了棱形的暗红色锥体晶石，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耀眼的光亮。

被池郁大幅度掀起的木椅和地板硬碰硬地磕在一起发出闷响，玉渊也闻声抬眸望去，两人的视线在此刻穿过暖光相互交融。

二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出声，玉渊缓缓翻坐起身将华艽轻置床塌，看她睡着的模样时有种难说的情绪涌上心头，也不知道这孩子是陪了有多久，担心之意已经透过黑眼圈分明地表达了出来。

“感觉怎么样？”池郁先行发问，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玉渊的情况，怕他难受却又不说。

玉渊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移到窗边大开了窗子，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等他享受够了才转身去回应池郁：“没什么要紧的。”

“伤口怎样？”

“伤口…”玉渊闻言抬手向后颈摸去，伤口已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样子了，结上的痂已经发出微痒，被血浸透却未来得及清洗的领口触感发硬，怎么也洗不掉了，玉渊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睡了已经不止一天两天的时间，他惊讶地去看池郁，池郁却也看着他，眉头上挑，“我，睡了有多久…”

“大概有个半旬天了，想给你换衣服都换不成。”

听此，玉渊赶忙抬手撩起自己的衣摆仔细看着，干涸的血液与衣裳丝线交融在一起，尽管施了法术除净也毫无办法，他懊恼地拍了拍血迹散落的位置，仿佛这样就能将血迹拍落，可终究是无用之举。

而后，玉渊彻底放弃了，他虽心里不舒坦，但仍舒展开来眉头，抬眼望向一旁默默静候的池郁：“这些日子实在辛苦你了…救命之恩，定当相报。”

“什么时候报？如何报？”池郁突然变脸，眼中似乎透出狡黠，“仙君往前可是还欠着我两次人情呢。”

“你想我如何报，我便如何。”玉渊不中他的套，将问题抛还给池郁，虽说是看起来陷入被动局面，但实则是一发破的，免得到时候自己确确实实做完了该做的事情后他有赖着不认账，那这人情到底何时才能还完。

池郁所执着的人情，不过是想让玉渊一直得惦念他罢了，其余心思另当别论。

池郁接回问题，于是不假思索：“我没想好，下次再说。”

说罢，池郁负手转身，迈步走出房间，玉渊被他唬得怔神，定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要离去，兀的回过神来后，玉渊紧着抬步便追了出去，而池郁却偏偏突然停在房间门口中央，待到玉渊就要过来时，一伸手便挡住了唯一的正经出口。

玉渊被他给堵在门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两人站在门口不进不出，廊旁却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玉渊急上心头，看着来往人群向这边看来的眼神不禁羞愤上脸，只好将池郁一把拽进屋内，赶忙关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