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被他噎地哑口无言，他太了解自己主君的性子，却又考虑身份而又不好明说，只得这么旁敲侧击着提醒。

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荣所看到的和池郁所认为的根本就是大相径庭的。

池郁不自知，一直陷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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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两日后，玉渊传出的信灵应当早便将信送抵明心的手中，可他却迟迟没有等来回信。

玉渊暗道怪异，师父往日收到来信的那一刻必定当下回信，从来没有像这次这般让玉渊久等，他在心里不顺畅地思来想去是否是师父那边出了什么棘手状况，却又不敢胡思乱想恐怕师父是出了什么差错。

正当玉渊辗转心忧时，忽的听到窗外细声碎响，忙起身打开窗子一探究竟。

只见一直花狸猫沿着那窗户的缝隙撇入，跃到玉渊面前问道：“可问阁下便是玉渊仙君？”

“正是。”玉渊答道。

“那便好了，”狸猫笑说，“主君曾要我寻的人已经寻到啦，仙君此刻要去见一见吗？”

玉渊随它向外走去，掩上门后道：“劳烦你带路了。”

“不麻烦。”狸猫翻出栏杆，层层跃下，复看向玉渊等他跟上。

玉渊同它行入长街，望着身畔人来人往，不禁道：“这丰塘之地诺大，你在这两日中便寻到了人，辛苦你了，多谢。”

狸猫摇着尾巴在前带路，微偏头回应：“仙君莫与我客气，要谢便谢我主君好了，那日主君与我说此事急不可待，只给了我三日时间。不过，既然主君信得过我，我也不能让主君丢面不是？”

“是了，”玉渊道：“是要找个机会好好谢他，这么大个人情总欠着也说不过。”

“仙君倒也不必忧心，主君为人海量，不会计较谁欠了他什么。若是仙君心中过意不去，也可去亲自感谢一番，表个心意。”狸猫说着便带玉渊拐入一巷道，这巷道悠长，两侧高墙耸立遮蔽曜日阳光。

狸猫带着玉渊穿过巷道后又走过一条狭窄土路，待到脚步再次踏上青石板时，眼前一明，一座雍容华贵的府邸便现在玉渊眼前。

狸猫停在这府邸前面，在玉渊面前转了一个圈后指向前方：“便是这里了，仙君向前走，第一个门院即是陈州家宅，不过恐是得先有家丁通报才能见……我便送仙君到这，先行告辞。”

狸猫说毕，俯身代礼后擦过玉渊身侧跑了没影。

玉渊按照狸猫所说前去门院，那绯色木门后闭着的是华贵生活，这外头也有两座石狮守护，看起来威风至极。

陈州过上了他想要的生活。

玉渊上前叩响宅门，片刻之后，便有一个家丁从中探出头来问：“客人有何事？”

玉渊与他说道一番后，那家丁便说要去禀告主子，让玉渊稍作等待。

许是玉渊提及了花钗的缘故，不到半刻，那已成为大官主子的陈州便带着家丁着急忙慌地赶来。

陈州见到玉渊的第一面，便拉着他的手臂，满眼期待地问：“阁下，那花钗是何样式的？是什么人给的？那人有没有与阁下说些什么？”

玉渊被这一番连问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他稍怔过之后回神，轻抬去陈州的手道：“您莫要激动。”

陈州频频点头应着，但双眼里泛出来的泪光却怎样也遮不住。

“我此一行，便是受林姑娘之托将花钗物归原主的。”说罢，玉渊取出一块布团搁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将布角掀开，那花钗已被玉渊擦得一尘不染，毫不见血污。

陈州见这花钗先是久久愣神，似乎是想到了儿时与少年时的美好光景，又或是与心上人天人两隔的遗憾后悔，半晌之后，才伸出手颤颤地接过花钗，放在手中小心抚摸，声音哽咽：“那她……有没有与阁下说些什么？”

“林姑娘说希望你莫再等她，若是寻到了钟意的姑娘就成了吧，她也便不再忧心。”玉渊明知是在做违背良心之事，却无法避免，他们当下早已人鬼殊途，今生今世不再相见。

陈州仿佛读到了玉渊的心声，一滴眼泪砸在花钗的镶珠上，溅起回忆的涟漪。

他端着那支花钗，久不能言。过了许久才抬袖拭去泪水，哑声道：“抱歉，让阁下见笑了……多谢阁下此行告知我……失礼了……”

陈州将花钗护在心口，蹒跚回房，肉眼可见的悲痛在此刻蔓延扩散。

玉渊记得前因后果，他在这个故事里从来不是看客，此时他的喉头也有些干涩发紧。

绯色木门缓缓闭上，将玉渊隔在外面，他怔神时将抬着的手收回，身后是股股热浪。

那陈年往事哪会有人一直记得，只不过是情愫尚在罢了。

玉渊回神垂首轻步离开，风色忽来，卷起玉渊长发翻飞，他鬼使神差地抬首望去，却突见身侧林雎向他款款走来。

林雎还是笑着的，但眼底里也多出几滴泪珠：“此事真是麻烦仙君了。”

“我应当的，”玉渊向她说着，回身再看那紧闭的绯红木门，“如今此事已了，你也应当回去了，再留下去，到最后可能连魂魄也保不住。”

“我自然要走的，不过…”林雎说着，留恋不舍地偏头看向那陈家府邸，“我还想看看他，我看看他的生活…有没有他自己所说的那么好。”

玉渊沉声不语，默许了林雎的请求。

二人化作轻盈的黄雀飞进陈佳家府邸之内，这府邸之中大得很，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一应俱全，可陈州就只有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他，身边忙忙碌碌的就都是下属。

“他一个人，”林雎落在陈州房前的枝树梢头，“住这么大的宅子，晚上的时候会害怕吗？”

轻细的枝干摇摇晃晃，连带着林雎一起上下沉浮，好像漂在微风轻响的海面之上，她仿佛是想起什么来，于是笑意延着眼角一直伸远，以致于足以触摸得到遥远的昔日。

“他小时候最怕黑了，一个人在林子里迷路了动也不敢动，还要我打着灯去找他。”就算林雎变成了雀鸟，也仍旧淑女举止，宛尔端庄，她展翅掩面浅笑，同玉渊讲着过去的乐事。

而玉渊则落在距她不远的廊栏之上，静静听她讲来那段过往。他瞧着那坐在房中细细擦拭花钗的陈州，心里百感交集，他从前认为天公正义，予恶人之惩罚，予良人之奖赏，可如今再看来，这平淡而又美好的一双人却被命运变得永生相隔。

花钗上点缀的珠石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陈州的泣诉无声，泪水落到地上却溅得轻响。

睹物思人。

又或说，物是人非。

陈州将花钗摸来看去，舍不得放下，林雎立在枝头上也默声落泪，她轻声呢喃自语：“…真是矛盾，我既想让你忘记我去拥有自己的生活，却又怕你忘记我，将我抛散。”

林雎先是笑着的，随后便再笑不起来了，玉渊仍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喉咙里却无比干涩，他没经历过离别，也没失去过什么，他在世间活了一载又一载，他的心早该在这变化万千的人间里十分冷漠了才对。

人这一生到底要看过多少次生离死别？

林雎没有答案，玉渊也没有答案，所有人都不知道。

良久之后，陈州的房门被敲响，玉渊听不清门外那人说了些什么，但见屋内人的反应，应当是要紧的公事，陈州听闻响动，便赶忙将花钗层层包好，顺手摸了个木匣来放好。

做毕，拭去眼下泪痕，整装出门。

窗外的林雎远远地观望，此刻的她既是局中人，又是局外客，她盯着那木匣子半晌，于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她说：“那盒子他竟还留着，竟变得如此的新了。”

“可是有什么来头吗？”玉渊问道。

“哪有什么来头，”林雎似是欣喜，“不过是我少时送予他用来装叶片的木头匣子罢了。他从前就喜欢收集些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落叶，我便送给他，让他也装起来叫我也看看…”

林雎讲着，眼底笑意更盛，幸福在眸间流转不息：“仙君可知他当时送还我了些什么？”

玉渊摇头，却移步凑近了听。

“他呀，送我满满一盒的柳叶，”林雎说，“他说他想留住我。”

年少不懂情愫，不知何为爱，于是想留住不愿其离开的人只好用得上“杨柳送别”，知道对方要离开了，却仍旧舍不得。

此刻的玉渊像一个台下的观众，正大光明地去了解着别人的爱情，他的心里空荡荡的，而林雎心头的爱意正铺天盖地而来，她的爱会随着夏日的风飘向世间的任何角落，点在花上参在雨里，被万物所流传。

林雎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垂首思忖着自己应当离开了，当她对爱人的思念的最后一滴眼泪落下时，她的下一段旅程便由此开始。

她回身，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仙君，我想我应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