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的晚风从窗口吹进，无意地撩动着玉渊额前的碎发，逐渐消退了他脸上的红热。

心系吗？

玉渊再次向自己问出这个问题，他想不通自己为何躲避，只是趋于身体的本能，玉渊认为自己并非是那种怕事的人，但池郁的这一问却给予他心头重重一击，像在百十载不为所动的死水里掀起了层层波澜。

他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心意这种事，有时要靠天意。

两人这么一直面面相觑，始终僵持不下，太阳在此刻彻底落下山头，夜幕将这一片天地完全笼罩，但锦市之中却依旧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屋子愈来愈暗，池郁摸黑去掩了窗子，率先打破一片死寂的氛围，玉渊也便紧跟着他的动作，手一挥便点了灯来照亮。

火光从灯芯中蹿出来，瞬间照亮了整个房间，玉渊觑了眼去适应突如其来的明亮，回身时却找不见了池郁的身影，他环顾四周，听不见任何响动，也看不见任何人影。

池郁似乎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玉渊突然之间感到了心慌，像是压了块巨大的石头久久不能落下，血红的珠玉坠子没有在身侧也没有在房内，池郁定是到了外边去了。

他快步到窗前挑起窗扇探身向外寻去，客栈之处便也是条长街，却不那么热闹，灯火也是亮着的，远看如点点星光。

玉渊皱着眉，万分仔细地在街巷中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寻池郁的身影，却不料池郁早在他身后藏了半晌，此刻就是为了逗他一乐。

“仙君是在找我吗？”

池郁的声音就在耳畔，离得很近，几乎是他俯身贴在玉渊耳边问的，玉渊又是心下一惊，他瞧不上池郁的这些小把戏，却总会被这些小把戏给戏弄到。

玉渊定着不动，顾忌着会像方才那样与池郁面对面贴得极近，待到身后无声，他才敢转过身去。

池郁一直等在他的身后，在玉渊转身回来的那一刻时，他便摇身一变成了只黑猫跃进了玉渊的怀里，抽个懒腰缓缓道：“我就在这儿呢，仙君莫要找啦，赶紧歇息吧。”

“你…”玉渊谨慎地捧着黑猫，不自禁地摸上他柔顺的毛发，手感十分地讨人喜爱。他无奈地将黑猫放在床角，小小的一处倒也占不了多少位置，池郁一直阖着眼，以为是睡下了，可尾巴却摆得欢。

玉渊稍作收整后脱下外衣，侧身躺下，与那看似温顺的黑猫相互对着。

屋内的灯自己便熄了，池郁也趁着夜色悄悄贴近玉渊身畔，他将脑袋贴在玉渊的颈窝处，听着他的呼吸声入睡，而玉渊也感觉到了池郁的擅自亲昵，却并不排斥，任由他在自己的手边蹭拂。

明月当空，月光从未合严的窗隙中溜进来，映射在地上，便是一条光闪闪的银丝，安静地、平缓地，如同一道静止的瀑布。

暮色渐深，街上已再无行人，唯有打更者走街穿巷地卖力工作着，池郁伴着玉渊沉睡后自己又跃出房间，化回人相跳到了屋顶之上。

客栈不高，却也足够底俯瞰江岸夜景。

提灯中的烛火被江风怂恿地摇曳起来，池郁盘腿坐在房瓦间，沉声默看着这一切。

他坐在那，似乎又回想起千百年前的过往。

那起了道院的老头儿就是如今的明心，他与池郁认识了成百上千年，也旋斗了成百上千年，彼此之间摸透了对方的性子与脾气，相熟得堪比老朋友。

却如此，池郁又怎么能不晓得玉渊师从何人，他不说，池郁也会知道，按年岁，池郁是他的老祖宗。

看透世间的老祖宗怎会什么都不知道呢？

老祖宗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藏在心里面，等着玉渊自己一步又一步地陷入。

这是命运，所有人都无法避开。

轮月在天上悬着安眠，于是江中也多出来一轮，池郁仰身躺在屋顶，感这惠风续续，一只松鼠在此时跃过屋顶来到池郁的身畔，转眼间便化成了个俊俏小少年。

少年不敢与池郁并肩坐着，只能靠坐在他的身前，说道：“主君怎的如此惆怅？”

“少打听，”池郁冷言，漠视夜下星点，“交待你的事办了么？”

“办了办了，主君吩咐的事是紧重要的！”少年盾眼间笑意浓浓，没有藏起来的毛茸茸大尾巴荡来晃去，“您一说，我便立马去看了，眼下早已立夏，再两日便是芒种，是人的和不是人的都已开始忙碌，那百家也已开始准备行装了。”

池郁听着，不语，又听少年道：“您的担心是正确的…”

“怎么说？”

“谙鹰阁有所行动，我恐怕…他们也同那仙百家一样，是冲着玉渊仙君来的。”少年说出此话时有所顾忌，故意压低了声音后又倒翻下去看屋中反映，见着玉渊毫无动静后才长舒口气，“您也知谙鹰阁的手笔，实在残忍，玉渊仙君若是真落入他们手中，后果难以想象…”

池郁听此，兀的挺身坐起，眸子在暗中闪过一道白惨修的光亮，似是杀意，又像是殷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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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之后，金梠携一众弟子返回驻地青州，将弟子聚集一齐讲以明示：“明日将由金长歌带领各位前去九域重地，进行一番探寻。九城之中生灵众多，其中也不乏邪物怨魂，虽有长歌师兄相伴，但诸位也应谨记，自己身为金家弟子，决不可在外丢人现眼。若寻其万卷，山海便收归我们手中，可听明白？”

乌压压的一片之中响出破天势气：“弟子明白！”

金梠立于高台，觑着眼笑，对此满意至极，他身侧便是百家名士之一的金长歌，对于九域之行，金长歌却毫不知情：“长老，这是何时定下的，我为何不知？”

金梠散了众弟子，与他道：“我方才定下的，此次九域之行我无法与诸位同行，而是要去办更重要的事。”

金长歌闻此一惊，谨言问道：“长老可是知晓了山海的踪迹？”

“只是所有眉目。山海藏匿于天涯海角，并非那么好寻，”高台之风擦过金梠的衣带，向后荡起，“需得我亲自寻一寻才知，此事莫要告予旁人，否则于金家不利。”

“师弟师妹也不可？”金长歌问道。

金梠叹说：“人多口杂，你是明白的。”

金氏家门与金梠的名字一样，金顶珠帘，富贵气派。金家是法器大家，所铸法灵器具在百家中皆为顶好。金梠是金氏第十八任家主长老，时年二十有三，为百家中最年轻的家主，他虽年纪轻轻，却有着不少主意。

他所培养的名士以“毒”著称。此“毒”非“狠毒”，而是“荼毒”。金氏弟子善诱惑人心，只言片语便可在潜移默化中引领对方走入自己的陷阱，待对方反应回神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此招一出，通常不会为了一些小心思而煞费苦心，却是为了更高远的成就，此招损害人不浅，是为“荼毒”。

因此没有人敢轻看金氏，金氏家门也在金梠的领进下跃入五大家之列。

金长歌是金梠一手带出的得意门生，他六岁起便跟随金梠，如今成了他的心腹之属。金长歌离了那高台后向弟子学堂走，一路上遇众多同个师弟，听得多声尊称。金长歌更享受被人众星捧月的滋味，这让他势气仍然，可仅此对他来说并不足够，他想成为欧阳衡那样的百家第一名士，或者顶替他。

“长歌师兄！长歌师兄请留步！”

金长歌听闻身后声，驻步回复问道：“何事？”

那身后的追喊之人是金长歌的同门师弟金烜，金烜好随着金长歌，将他奉为自己的明星，此时来问：“长歌师兄，此次九域之行长老为何不同我们一起？”

金长歌回想起方才金梠所说，沉气回应：“长老并未与我细说原因，许是旁的事耽搁了，不过明日由我带你们，倒也不必太过担心。”

“有长歌师兄相随一路，怎会担忧？师兄武功为宗门首位，与那欧阳衡不相上下，此去九城一行，诸位同窗应当将心放在腹中才对。”倒不是金烜为捧而吹，即事实便是如此。

金长歌浅勾嘴角，轻笑迈步向前：“确实如此。不过，在不久之后，我必定会取代欧阳衡成为第一名士，将欧阳氏的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翌日，金氏众人整装出发，经金梠门前时，金长歌一眼便见那门外上了封界，他知是长老先行一步，便不再多言，携领一众从师同门伴在晨曦时上路。

金梠早在昨夜便己动身，为不引人注目便由马车与船舟代步，于第三日正午才抵达目的地。

他要来的是一宗庙宇，但这庙宇却无香火，且鲜有人来。金梠推开那扇满是生灰的木门进入庙堂，穿过春灰与蛛网相覆的香火台向内走，在石墙的暗阁处才是要见的人。

“你可算来了，怎的将这路走了三日之久？”声音来于一幕帘后，暗阁之中无风，那帘自然稳如金钟，叫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