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光正好，春风明渡，曳曳桃花，灼灼其华。

一把七弦古琴，从初始青涩，到而今灵动婉婉，为山涧平添一瞥清雅，孤城仍是孤城，可寒鸦山却非昔日寒山，氲的四时烟火，敛着世间温情，虽曾寒山孤寺，却道而今，脉脉春晖常暖。

野茶依旧风味独树一帜，倒是让清修之人，品出那份涩口回甘。

如今这月渡寺，承载下三年清修；一草一木，皆让他赏心悦目；一目一景，皆让他放松惬意。

临别之期将至，便是一两野茶，王一博都不愿带走，只怕，京里牡丹过于明艳，散香十里，浊了这份清雅素洁。

晌午的院前，桃花纷飞，余香缭绕，热茶氤氲，风起风停，倒是春时好风光。

若非那煞风景的仓促身影，当真依旧如平日，是一片岁月静好的闲适。

铠甲在匆忙里摩擦，噔噔的踏上百尺长梯，是铁骑营副将饶军泰，上官彦堂的心腹。

那人神色紧绷，也顾不得其他，身披铠甲便冲进月渡寺，动作之灵敏迅速，单膝跪地抱拳参礼，扬嗓便是武将惯来作风：“铁骑营副将饶军泰，参见三皇子殿下，将军让殿下速回牡丹城，圣上病危！”

言闭，饶军泰便掏出圣上御赐令牌，想来是如今陷入困境，便借着上官将军的口，来召王一博回宫。

‘啪’茶盏碎裂，王一博掌心被割破，鲜血瞬间蜿蜒而下，然而方才还悦耳悠扬的琴音也静止，坐于古琴前的人儿，更是错愕茫然的盯着王一博，武将铿锵有力的字字句句，肖战都听的一清二楚。

三皇子，殿下，圣上，无一是他听不懂的……

拳头攥紧，王一博敛目收息，他晓得回宫刻不容缓，父皇在等他：“饶副将备马，立刻随本宫回京。”

饶军泰依旧单膝跪在原地：“回殿下，铁骑卫在山下静候，车马一应俱全，只待殿下启程。”

许是方才回过神，王一博亲自上前扶起饶副将，言词也温和几分：“一路舟车劳顿，倒是辛苦饶副将。”

武将颔首，略显受宠若惊：“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王一博立在寺院残旧的门前，未转身，却也做下安排，让展夜同子澄随他即刻启程，两名侍女收拾好行囊后，自会有人来寺院接她们，路途遥远，只道女眷稍晚些也无碍。

留下侍女晚走一步，也是为了肖战，王一博不愿将人领走时，如此仓促折腾，他也未有机会同对方细细解释，只余下一句：“肖儿，回京之后，本宫再说于你听。”

肖战呆呆的立于风中，乖乖颔首，惊觉对方看不见，继而又在他们迈出寺院门槛时，急切奔上去扶着门框，看着踏下长梯之人道：“爹爹……”

风依然簌簌，牵动着翻飞的衣袂，撩拨着暗红的发带，可离去之人急切，未转身，也未再余下只言片语。

暮然回首昨夕今朝，如何还敢怀揣期翼，山间野娃，哪配唤那人一声爹，如何高攀的起？

王一博走的急切，却未曾料想到，他悉心栽培的儿郎，就是因着这些年，识得世俗不易，看懂官场权势，晓得礼义廉耻，便自惭形秽。

更是不敢、也不能，迈出山门，踏进牡丹城的最高处，他只觉配不上……

三日后，落桐于叶初收拾好行囊，孤城县令亲自安排马车，只为护送他们回京，可肖战什么都未收拾，更是只留了两封信，其一是给两位侍女姐姐的，其二便是希望她们转交王一博。

而他心意已定，不随他们回牡丹城。

叶初拿着信，着急的不行：“这可如何是好，住持都不知公子去何处了！”

落桐秀眉轻蹙，心下清明：“只怕是，公子晓得殿下身份，心中有顾虑，哎。”

来回踱步的叶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嘴中不免自怨：“早些时候，殿下不讲，我们就该透些风声的，也不至于把人给吓着。”

摆了摆头，落桐拿过信收好：“公子是殿下亲自栽培，又比寻常人心思细腻懂事，自然不是吓到二字可一概而论的，只怕想的更多更深远……”

两人别无他法，只能先回京禀明之后，再作打算，毕竟她们只是奴婢，也不敢继续滞留孤城，一切都只能静待主子安排。

三载春花秋色，冬风夏暑，一朝临别，却恍然未觉；人在时，只觉日作寻常罢了；人走后，却惊觉当真红尘作梦，好不真切。

然而肖战却并非当真，那般舍得下，他隐匿于山林间，亲自目送孤城县令安排的马车，踢踏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直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指尖摩挲着腰间木铃铛及玉佩；木铃铛是王一博闲暇时，亲自给他做的；玉佩是认他做子时赠予的；一身月白僧袍，腹中墨水，手中长剑，房中古琴，桩桩件件都于那高贵之人，渊源颇深。

舍不得，攀不起。

若是当真跟去牡丹城，叫世人如何看待，当朝身份显赫的三皇子，领着个身份不明的山野孩子，却要享皇嗣尊荣，那不是给人茶余饭后添笑话吗。

倘若并非圣上病危，而王一博还在月渡寺，只怕要亲自将人带走，也非难事，只是当选择留于肖战己身之后，自然会有所不同，就如他多年来，从不埋怨他娘亲半句一般。

造化当真弄人；虽形似孤儿，又并非孤儿；剃度长于寺院，却又并非真和尚；无爹无娘，却又从不缺双亲宠爱。

“阿弥陀佛。”观南主持捻着佛珠，等在寺院门前，望着强颜欢笑的肖战，“肖儿，既然心中还未清明，便静待，花开花落自有时。”

拽扯着垂落的满头青丝，肖战立在长梯尽头，看着腐朽残旧的牌匾，竟觉，自己似乎迈入寺院的资格，都不再有：“师父，可愿再收留，我这破了清规戒律之人。”

观南转身，捻着佛珠招手，未再多言，却叫肖战满是心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