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正的时候三人乘轿到了怀庆王府,两边离得不算远,乘轿也就行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
王府的长史亲自来迎人,另一边同时有人去请怀庆王,两方几乎是同时到的宴厅。
王一博今日没做锦衣卫指挥使的打扮,穿了一身绿沉色的衣裳,更贴合他在府上是怀庆王的身份,多了几分华贵与大气,少了几分诡谲与肃杀。
这么一看,肖战倒是觉得舅舅说的那番话能信几分了。
那人走过来朝明亲王与王妃抬手见礼,神情也不是在诏狱见面时那般似阴不阳的吗,等他们先寒暄两句,最后才落到肖战身上,他上前一步:“怀庆王金安。”
有这一声,王一博才去看那个原先落后了一步的人,这一眼却是令他很明显地怔住了。
几日前在诏狱的那一面实在谈不上是什么好环境,那人因长途跋涉而显得很是狼狈,也有几分看不清真容。虽他已知道这舅甥俩长得像了,但是再亲眼见到打扮得整洁清爽的人时不免还是一愣,的确很像。
可几息后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了,这舅甥俩是实实在在的两个人。肖遇年纪稍长经历也丰厚得多,眼里满是深沉,肖战年纪稍轻经历也单薄不少,眼里更多的是澄明,即便两人气质有所相近,但明眼人也还是很容易能看出区别来。
更何况长辈比晚辈个头上要矮一截,唇边也少了一颗痣,肖遇的五官较之自家外甥也少了几分浓郁,更偏寡淡些。
直到对上那人眼中的些许疑惑时,王一博才反应过来,抬手回礼,语气不似那日带着浓烈的阴鸷,却也是淡淡的:“肖公子。那日的误会害得肖公子凭白进了一趟诏狱受苦,实在是多有得罪,还望肖公子海涵。”
“王爷言重了,职责所在,能够理解。”
虽知道更多的不过是礼节上的,但对方这话说得听来没有几分虚情假意,肖战回的语气便也显出诚恳。
听出对方此话真心,王一博的语气也更加自然些:“肖公子身体康复了吗?”
“劳王爷挂念,都恢复了。”
肖战说完这话又想起了什么,顿了顿补充:“也多谢王爷送的药材与补品。”
“应当的。”
休养期间,肖战听舅舅说起怀庆王府还送了东西来的时候起先也曾讶异过,但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人家不是在讨好自己,只重看中与明亲王夫妻二人的情分,不想因自己这事儿留下芥蒂,才显得格外重视。
虽说因不于自己起,可果还是落在自己身上,他理应道谢。
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话这才正式入席落座。
排着顺序下来一人一张桌案,已备了些简单的冷菜了,肖战坐在了离门口最近的位置,自然也离王一博这个主家最远,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松了口气,觉得这样更自在些。
席间倒是没什么人说话,偶尔怀庆王会说两句,讲菜或讲酒的,下人们端着碗盘进出也几乎听不见什么声音。
听到前面传来声音,是王一博介绍这会儿上的菜是一道红烧鹿蹄筋的,说着天气渐冷需得好好补补之类的话。
这道菜肖战已是很久不曾见过了,想着不禁生出几分怀念,待旁边侍奉的女使从托盘里将菜端下来,便探头去看,却发现他的不是什么鹿蹄筋,而是一份看着像是盐水河虾的菜,略有些意外。
坐在上首的王一博似是注意到了他的身子一顿的姿态,便主动解释:“肖公子身子才刚好,自然不宜进大荤大油的,因而你的菜是特意着人换过的,有几道的确不同。”
这样的回答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肖战放下箸朝对方一抬手:“多谢王爷,劳您费心了。”
他自己都险些忘了这茬儿,没想到王一博倒很是细心。
“应该的。”
那头虚虚应了一声没再多说。
怀庆王府的厨子手艺不输明亲王府的,有些菜即便未下重油重盐,也很有一番滋味,肖战对这席面还是十分满意的。本胸口是平淡的,这会儿反倒因着满足了口腹之欲而觉得心情愈发有几分妙,竟是一不留神吃多了。
他倒是很久没有体会过吃撑了是什么滋味了。
筵席进入尾声,几人逐渐停箸,最靠前坐着的东方杨与王一博说起了正事,肖遇也不时跟着发表几句意见。尝了一口酒被辣得眯起眼的肖战也隐约听到了一些,说是清剿外戚党氏一族余孽的事,皇上着锦衣卫去办。
大概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今上是先帝在世时东宫事变致原太子被废后再立的太子,并非正宫党皇后所出,而是闻贵妃之子,如今尊闻太后。幸而这位太后较之先帝原配是安分守己得多,也才使得宫中局面有喘息的机会。
大内几年接连遭遇大变,废太子一派与党太后一族都为这乱世局面出力不少,这两位如今都被软禁在宫里,党太后有名无实,而东方荀就是彻头彻尾的废太子了。即便这两年已大体安定,但水面之下暗流还是存在的,哪就能说是海晏河清了。
这几位都清楚他和朝廷没什么关系,说这些话也不太避着,但肖战心知肚明自己并不方便在侧,左右他也不打算再动箸了,便与右手边一张桌案坐着的肖遇小声开口:“舅舅,我想出去走一走,似是有些吃多了。”
肖遇只当这是外甥的借口,殊不知他还真是吃多了,望了一眼那边转而对异族动向一事侃侃而谈的两人,做主点了头:“好,那你叫府上的下人带你在附近走一走。”
肖战应了声,起身便想往门口走,没想到这举动没逃过王一博的眼,唤了他一声。
“稍有醉意,我想走动一下醒醒酒。”
不好意思说什么吃多了之类的,他只能换了个说法。
怀庆王大抵也看得出是推托之词,毕竟筵席从头至尾他都对这个人诸多关注,知道他几乎没饮几口酒。猜得到他是想避开这边正说的话才要出去,王一博从善如流:“听闻肖公子喜爱书画,我也有点这方面的收藏,不知是否有意一观?”
这话让原本因腹中撑撑而双眼无神的肖战霎时眸子一亮,脸上的笑意掩不住,嘴上还要说客气话:“如此就再好不过了。”
“苍长史。”
旁边候着的长史司长史苍默被点到名后立即上前,朝肖战抬手示意:“肖公子,请。”
他点点头,又朝座上的几人颔首示意,这才跟着人出了门。
看见门外候着不少下人,左边一列仆役右边一列女使,肖战便朝引路的人开口:“苍长史,你指个人领我去就好,不必亲自走一趟。”
“那怎么好,王爷是吩咐我做事的。”
那年近不惑的中年男子立即客气地婉拒,没想到对方却坚持:“苍长史还是留下吧,以防王爷随时有什么吩咐,不过是带我去看看字画这种小事,随便哪个下人来都足够的。”
这话说得苍默一顿,还真有几分考量,肖战再接再厉,故意揶揄:“怎么,苍长史还要替你们家王爷看着我,怕我盗了哪副藏品走嘛。”
“肖公子说笑了,既如此那我就留在这里听吩咐,我也不通什么字画,只怕跟着还扰了肖公子的兴致。”
苍默见对方坚持,也只能自己找台阶下,况且那处确实没什么需要格外注意的东西,他也知道自家王爷和明亲王一家的交情的。于是点了一个站在仆役之首的年轻小子:“醉剑,你带肖公子去楮宣阁观览,小心伺候。”
那个其貌不扬的仆役上前一步躬身应下:“是。肖公子,请随小人来。”
肖战这才跟着对方往廊上走。
其实方才苍默那自寻台阶的话还真有几分说中了,对方跟着他确实会觉着扰了兴致。长史司的长史那必定是王爷的心腹,虽说不会是被特意吩咐了来盯着自己,却也免不了一言一行都有一种被窥伺的感觉。
换个随便旁的哪个下人,同样也会“看”着自己些许,可好歹比个正五品的左长史跟着自己好。
宰相门前七品官,王府长史司里的人也个个都是有品有级的,和卖身契的下人怎么好比。
因今日府上摆宴的缘故,廊上檐下的灯都是被点亮的,一路畅通无阻,直到了楮宣阁。
“醉剑,这是你们家王爷的书房?”
抬头看了一眼因光线晦涩而不清晰的匾额,肖战好奇地问了一声,心里觉得是不大可能的,书房那么重要的地方怎会让第一次上门的自己进。
果然,紧接着听那仆役回:“是也不是。王爷有时会在这里阅览书写,但更多的还是在垂花门里的另一间书房。楮宣阁放置了王爷收藏的一些书画,更多是观赏的用处。”
肖战微微颔首,便跟着进去了。
楮宣阁宽敞,看得出若是白日里采光必定也是极好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与纸味,一进门醉剑便帮着点亮了屋内的几盏灯,他忙不迭地走向最近的书架,随手抽出一本就见是有名的孤本,实在叫他喜不自胜。
东方杨生性好武不好文,因而王府并没有类似典藏书籍的屋子,肖遇虽是文人却也是偏向策论一类,因而府上书房只有些常见的书,一般是够用了,但对肖战这种嗜好猎奇的人就显得有几分不足了。
一转头看见另一边还挂着一副前朝名家的手笔,脸上的笑根本掩不住,他直想今日住在这间楮宣阁里了。
这一看时辰就过得很快了,肖战只觉得自己才低头不过片刻的工夫,事实上已经过去近一刻了。
门外传来的动静令他抬首于手中摊开的书,猜测估计是前头的筵席要散了,见自己久久不归这是着人来寻了。
只当是哪个下人,顶多是苍长史亲自跑一趟,但等到人进屋的时候肖战与其对上视线,不免一愣——来的是王一博。
四·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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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