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王越已经收工了，他得回到医院陪王超。而且医药费他还没有筹到，今天一天不停的接单送外卖，他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给自己的留。看这今天辛苦一天赚到的小几百块，再看看医院的单据，相比起来，没有念过多少书的王越绞尽脑汁的翻出一个成语，“九牛一毛”。

　　看这病床上的王超睡得安稳，王越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那些为数不多的念书时光里，他印象最深也是最喜欢的一句诗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么些年都过来了，难道这道坎跨不过吗？这样想着，王越的心里有涌起了一些希望；况且他久违的接收到了陌生人的善意，一切都在变好，凌睿的帮助只是一个开端，会更好的。

　　凌睿中午吃完饭之后，隔壁神经科的同事过来找他问一个病例，碰巧提起他上午见义勇为的事，顺带提了一嘴王越王超两兄弟的情况。

　　原来，那双眼睛中的担忧是因为这个吗？匆匆把同事打发走，凌睿诡使神差打开了神经科的病例，看了看王超的情况。最先映入凌睿眼中的，是病例单上大大的“未结”两字。

　　或许是因为这个吧？

　　凌睿不是没见过一些人因为没有钱住院看病，强行离开。也见过一些家庭，因为钱，强行将需要住院治疗的家人带离。

　　同事多说了几嘴，凌睿算是初步了解了一些兄弟两的情况，钱这个东西，有钱人不用说，但是没钱人遇到极端的情况，人性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没人知道。

　　不过是个陌生人的事，凌睿很确定自己以后与这人的交集不会太多，芸芸众生相他不是没见过，再难的情况他也见过。这不过是他医生生涯中不足为提的一段插曲罢了。

　　没有多想，凌睿关掉页面，开始看手里病人的病例，晚上有台手术，他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耽误了。

　　手术成功完成，出了手术室的凌睿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可能是过于集中，他觉得自己有点饿，时间太晚，自己做夜宵肯定不现实了，看来明天的午饭也泡汤，只能又点外卖了。

　　想到外面，凌睿不由自主的打开了今天存下的那个号码。

　　“这个点，应该没有在送外卖了吧？”凌睿改变了去车库的路线，转而向神经科的住院区走去。

　　“几号房来着？”他想去看下王超。转过拐角，凌睿就看到了王越正从病房出来。两人迎面碰上。

　　“凌医生！”王越的语气带着点不知名的惊喜。

　　“啊，王越。你好。”凌睿突然产生出了一阵偷窥被发现的紧迫，为了掩饰，他把一句“这么巧啊。”扔手榴弹一样说了出来。

　　“嘿嘿，我哥哥在这住院，我晚上来陪他。”王越心情似乎不错，笑着挠了挠头。也没注意自己没有告诉凌睿他的名字，为什么他会知道自己叫王越。

　　凌睿没有接话，准确的说是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一时之间的寂静让王越有点不知所措了起来。

　　沉默了不到半分钟，倒是凌睿先开口了。

　　“你哥哥的医药费，需要帮忙吗？”话一出口，比起王越，凌睿更加的惊讶不解，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不过他很快就劝好了自己，虽然凌睿性子比较冷，但是跟他是个善良的人不冲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帮助人，是他妈妈从小教他的，今天上午对王越的拔刀相助，除了维持秩序这种冠冕堂换的理由之外，不就是因为他愿意帮助人吗？

　　“凌医生……”

　　王越显然没有做好接受更大善意的准备，又或者说他不信会有人愿意一次次帮助他。突如其来的惊喜让王越反而更加迷茫了。至于为什么凌睿会知道医药费的事，一个医院，他又是医生，知道当然不算什么奇怪的事。不过王越不知道的是，除非是跟别的医生聊到或者去查了，不同科室之间的信息倒也不会100%相通。

　　“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凌睿在自己告诉自己是因为善良之后，更为主动的伸出了手。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乐善好施”“医者仁心”的锦旗，差点笑了出来。

　　“可是，我们今天才认识。凌医生你不怕我不还钱吗？”在王越的意识里，凌睿说愿意帮助他，就是打算借他钱。

　　不过凌睿的确是这样打算的。

　　“你哥哥只是发烧的比较严重，加上抵抗力低下所以才不见好，加上病床的费用这些，也没有几个钱，这点钱我还是可以借的，你即便不还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凌睿没有意识到自己言语之间把自己置到了一个高等的位置，没有意识到这番话落在王越耳朵里，满满的嘲讽意味。毕竟，凌睿口中的“没有几个钱”“没什么损失”的东西，对王越而言是想尽办法也很难筹到的“巨款”。

　　但是王越是什么人？他带着智力缺陷的哥哥，在底层摸爬滚打，生活都不是生活，只是挣扎着活着的人。他没有心思去计较对方是否是怜悯或者同情，虽然白天因为凌睿，王越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平等对待的喜悦，但是面对这道不知道要怎么跨过去的坎，他已经没心思去计较这些了。

　　“如果您愿意帮助的话，真的非常感谢，我一定会尽快还钱给您的。”

　　晚上的医院有饱受病痛折磨的病患，也有正在经历担忧和焦虑的病患家属，坚守岗位的医生和护士；即便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可医院，这个对一些人来说是生死门的地方依旧人声鼎沸。

　　走廊的声控灯亮了又灭，凌睿对上了王越的眼神，一瞬间凌睿突然有点心虚，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凌睿第一次体会到了小说里面所说的复杂的眼神。凌睿自认为应该要看到比下午更浓烈的感激之情，但很显然没有，他只感受到了王越眼神中的冷漠，即便王越脸上挂着笑容。

　　“我先加你微信吧。”

　　凌睿主动提出来先加下微信，加好之后又礼貌的寒暄了几句，凌睿就借口离开了。

　　凌睿回到家，久违的泡了澡。医院的工作一直很忙，他为了多睡会儿，经常回到家冲个澡就完事儿了。

　　他家不大，浴室放下浴缸和马桶，就显得有点挤了，但是对于单身男性来说，已经非常足够了。凌睿泡在浴缸里面一直在回想究竟是为什么？明明自己主动提出要帮他解决这么一个大麻烦，为什么他感受不到对方的喜悦和感激？明明王越看到他的时候，是高兴的啊？

　　难道是因为自尊？可是他自认为自己的言行举止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啊？浴缸中的水慢慢冷掉，凌睿还没有找到王越为什么那样的原因。

　　凌睿自己也觉得奇怪，什么时候他会为了一个还不太熟识的人的情绪而让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思了？

　　他决定不要再想了，自己是释放善意帮人的那一方，没必要再被其他的道德绑架困扰。再怎么说他也没错，除非王越不想要接受帮助。凌睿有些许洁癖，从浴缸出来完成洗漱后，仔仔细细地把浴室清理干净才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也没有几个钱”都已经快要入睡的凌睿，突然闪过自己对王越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

　　不知道为什么，凌睿从帮王越拜托那个麻烦开始，就自己站在强者的位置看待王越了。其实说不上错，毕竟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王越的确是弱势的那一方，他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看不起的人，只是凌睿觉得很奇怪，自己平时也经常会对一些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但是他感觉自己对王越的态度比起对别人更加不一样些？他说不上来。

　　他好像，莫名其妙地希望自己能被王越崇拜。

　　王越此时正趴在王超的床旁边打盹，突然感觉有人在摩挲自己的头发，他抬起来发现王超醒来了，正看着他，手还在他的头上来回摩挲。

　　“哥？”

　　“诶，小越。”

　　哪里不对？王超好像变得像个正常人了？

　　王越没有觉得自己哥哥不正常，不正常的是哥俩的命运罢了。但在外人眼中，智力停留就是残疾。

　　“哥？”王越试探着再叫了一声。

　　“小越起来啦，累了吧今天？”

　　“哥！你好啦？！”王越突然有种中了一亿彩票的感觉。王超突然变得正常了，这么些年压在他身上的重担似乎一瞬之间消失了。

　　“我没事啊，辛苦你啦弟弟，以后哥哥帮你，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了。”王超慈爱地看着他。“这些年被欺负了吧，没事，以后哥哥在，再也没人能欺负你了。”

　　雨过天晴，王越似乎看到窗外的天空挂了一条代表幸运的彩虹。

　　“哥……”他的声音已经染上了哭腔，这么些年过来，言语上身体上都少不了人欺负他，他从来没有哭过。这会儿已经绷不住了，王越说不出别的话，只是起身抱着王超，埋在他怀里尽情宣泄。

　　不过一会儿，他感觉哥哥的病号服都被染湿了，他自己也有点喘不过来气。王越松开他，开始大口呼吸，脸上带着笑，还有一些残留的鼻涕和眼泪。

　　“王越？王越？”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略带担心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们小越是个坚强又敏感的人啊（此刻非常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