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人接收消息很快,跑的也快,三两下功夫,一群人就把晚楼叶亭里的旅客全赶了出去,连同掌柜和店小二一起抓到何秋霜面前,站成一排,活像学堂里受罚的学子。
衙门的兵很快将这个客房围住,一个身强力壮的男子走了过来,向何秋霜行礼道:“属下见过三公主。”
何秋霜淡定的喝了口茶,目光毒辣,轻描淡写道:“张捕快,最近管理有松懈啊。”
张捕快抽了抽嘴角,语气有些颤抖:“三公主说笑了,最近因为感染人数在增加,属下也是——”
“说你妈的笑!”茶杯碎的四分五裂,发出一阵刺耳的怒吼,张捕快被吓得缩了缩身子,脸上不断的冒汗。
何秋霜站起来,有条不紊的问他:“张捕快自称分身乏术,看来是最近为了公务尽了全力啊,那我倒要问几个问题了。”
“三公主请问。”
“第一,”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头,“感染的源头是什么?第二,你们派人去查了吗?第三,最近的谣言可曾听说?”
三根手指竖起,张捕快瞟了一眼,感觉看见了自己的坟墓。
张捕快答道:“源头……暂时还不知,人力有限……就,就还没,谣言倒是听说了……”
何秋霜眯起眼睛,每一句话都像是在吐着芯子的毒蛇:“怠慢公务,对不利于我泫然的言论充耳不闻,这不是小事吧?”
她弯下腰,凑到张捕快面前:“还是,君上不管,太子不在,你们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把我当活死人?”
张捕快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断地磕头谢罪,声音中带着哭腔和一丝委屈:“属下对泫然那是忠诚忠心,从来不敢以下犯上,更没有不二之心啊!”
何秋霜直起腰,脸上的狠毒一闪而过,又露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她语气轻蔑:“这人,”她指了指还挂在覆海上的店小二,“杖责八十,关牢里,记得和太子殿下汇报;剩下的站一排的每个杖责二十。这家店查封,烧了。”
周渝远和冯正一开始看她嬉皮笑脸的以为这位泫然三公主只会拖他们后腿,结果被这副凶狠霸气的模样吓得说不出话。所以说啊,人不可貌相,一巴掌扇进牢房。
知明镜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一切,她的脸色有一点难看,尤其是眼神,像是要把何秋霜洞穿了一样。
何秋霜正在气头上,并没有注意到。她凑到张捕快的耳边,威胁道:“我出去这件事,封着点口,让君上听到了,你我可都不好过。”
张捕快哪里敢犹豫,想都没想连忙答应着磕头谢恩。
何秋霜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张捕快起身,招呼着后面的人把挂着的人拿下来。两个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那个人拿了下来,头露出来的那一刻,站着的掌柜、小二都忍不住胆颤,其中一位大娘忍不住嘀咕道:“好残忍……”
当人所有的情绪都达到极点,是最不堪一击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土崩瓦解,而这时候,所有感官都将被放大。
何秋霜愣了一会,转头反问道:“残忍?他辱没我的故乡的时候,他不残忍?那是何家的归土,那是千千万万烈士的鲜血,没有我娘你们早就死在那场战役中,他这么说难道不残忍?你们良心被狗吃了吗?”
她的手有些颤抖,头晕眼花,身子一软险些跌倒。
知明镜冲过去扶住她,对着张捕快说:“那位,杖责加十,出事算我的。”
那大娘一瞬间慌了神:“我就说几句怎么了?我一把年纪了,三十杖不是要了我的命吗!你们这些人就会欺负平民百姓!哎呀!杀人啦!没天理啊!天理何在啊!”
她掉下来的眼泪如此浑浊,令人作呕。
知明镜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你说的一句话,寒了千万烈士的心,你岂无辜?那些烈士为你们而战,你们却寒了他们的心,三十杖已经算轻的了!带走!”
那大娘被人架着拖了出去,哭声渐渐远去,最后只剩下一片静寂。
何秋霜推开了知明镜,走到窗边神色暗淡,精疲力竭道:“我以为他们会感激,会敬佩,会永远记得他们付出的血肉,没想到啊,开玩笑的开玩笑,辱骂的辱骂。搞得好像这太平盛世不是用他们的血肉建起来的一样。”
外面还是热闹非凡,她看着捕快将那些人拖走,心中涌上些许酸涩。秋风本就飒爽,这么一吹,在何秋霜的心中的狂澜铺上一层霜。额角的碎发摇曳着身姿,最后无力的垂在一旁。
三人一瞬间都沉默了,知明镜是孤儿,她很小就看到战场屠杀、兵荒马乱,头颅在地上滚动,鲜血像河流一样,流个不停,堆砌的尸体形成一座新的山丘。
周国向来不参与斗争,但这些年大大小小也被宣战过。周渝远从小被教育要尊敬兵人,不管什么外貌、不管什么地位,因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神,他们使这个国家平安、繁荣富强。他虽然自幼被宠上天,没见过那些喊打喊杀,但他明白,有时候平安是会被打破,而到那个时候,总有孩子会失去一切。
冯正更是从小实战到大,他们家族有一个一直传承下来的思想: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他的父亲告诉他:没有人会两手空空的去买东西,意味着没有人会两手空空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所有人都在争锋相对,只靠幻想的纸上谈兵难成大事。
她转过身,逆着光,揉了揉眼睛,笑道:“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
周渝远摆了摆手:“没事的,现在生活都太好了,很多人忘了痛。”
冯正的咽喉有些哽咽:“秋霜如果没事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知明镜打趣道:“各位都介绍一下自己吧,虽说在大宴上见过几面,但还是不太熟。”
周渝远忍不住向她投去一个赞赏的目光,捅了捅冯正:“正正,要不你先来?”
冯正扁着嘴,瞪着他像一只压着怒火的狗熊:“别叫我正正!”
他不再理身旁贱兮兮的周渝远,一本正经道:“在下,冯家传人冯正,鬼王藤修士。”
周渝远还是一脸嬉皮笑脸:“在下周渝远,水龙修士。”
何秋霜有点惊喜:“你是水龙骨?!”周渝远点点头,神情有些木然。
“那你是灵兽融进灵核,还是淬炼了一把武器融进去?”
周渝远答道:“杀了一只静幽水渊的骨龙,用它的脊骨淬炼成了长鞭,融进去的。你呢?”
何秋霜一下子来了兴趣:“我也是欸!在下何秋霜,冥鲲水系修士。”
“冥鲲?”
“就是——”
“你们留一点给我好吗?”知明镜双手交叉,很无奈道。
两人点头道好。
“知明镜,凤凰火修士。”
周渝远好奇心一下子燃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缠着知明镜问各种问题。知明镜一开始还很耐心的解释,直到后来问的越来越离谱,她忍不住打断了他跟连环大炮一样源源不断的嘴,无语道:“你这问题怎么七奇八怪的?”
周渝远两眼发光,很激动地说:“地摊上话本看的,是真的吗?”
知明镜很虚假的笑了一下,问道:“你信我是女子还是信话本上的?”
周渝远迟疑了一会,说道:“我还是信你是女的吧。”
他讪讪的将头枕在冯正的头上,失望的晃了晃自己的身子。冯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僵硬的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安慰道:“多大的人了,这也能信。”
知明镜转头看向何秋霜,莞尔一笑伸出了手:“可以走了吗?阿霜?”
她淡淡的笑起来,满眼温柔,就像是春日桃树枝头上迎着风微微摇晃着枝叶的桃花,白里透红,迎光而生。
何秋霜心中的苦涩就像是被浮萍覆盖的池塘,而她自己就是池塘里的小鱼,池塘里昏暗沉沉,突然间轻舟驶过,船上的人打捞着浮萍,暗沉的河水突然间泛起绿波,清澈见底。
她走前,手轻轻的放在她伸出的手中,她感受到了知明镜手上的茧子摩擦着她的皮肤,知明镜小心翼翼的握住她的手,在触碰到她那细腻的肌肤时,她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开心。
“走吧!”何秋霜看着知明镜的眼眸,眼中尽是知明镜。
四个人郑重的商量了一下交通方式,一开始准备御剑过去,结果周渝远他们的马还在这里,就只好骑马去。
知明镜和何秋霜嫌弃回去取太麻烦干脆就选御剑。
当然了,飞过去肯定要比在地上用四条腿跑快多了,知明镜二人很快就到了雄华村,等了许久见人还没来不禁感到有些奇怪。
何秋霜年幼时曾来过,时间长,很多东西都在远去,唯独这件事她不会忘。
那一年,她刚八岁,何遇冬带她到这里取一幅何春玥的画像,听说是镇上一位很有名的的画家竭尽心血的封笔之作。
当时的雄华村并不是多么的富有,但微风拂面总带些泥土的气息和花的芬芳。房屋张灯结彩,村民们脸上带着笑意。
有的姑娘长得很水嫩,扎着麻花辫,笑嘻嘻的递给何秋霜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有的大爷常年待在阳光底下插秧,皮肤都被晒成黑黝黝的,虽然汗水经常浸透衣服,而他们也常常裸着上半身,但他们的笑容却展现出了幸福的笑容。
水稻绿一片,果树成林,小孩活蹦乱跳,整个村庄都充满着欢声笑语、鸟声雀雀。
而如今,何秋霜人站在这里,却辨认不出任何一个人。
虽说是秋天,但以往的金色沃野变成了荒原,冷风吹的人发颤,树叶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就像是人在悲苦的哼唧。
一位老爷爷驼着背拄着拐杖慢悠悠的走过,他看到这两位穿金戴银的陌生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呆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破布衣裳,又抬头看了看这两位。
他呢喃道:“你们是谁啊?”
他想了一会,艰难的举起自己的拐杖,作出防御动作,语气无比坚定:“我,我不会让你们,侵扰我国领土的!”
何秋霜紧盯着他看了一会,半蹲下身子,柔声细语道:“李叔,是我啊,小何。”
李叔眯了眯眼,朦胧间他好像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来,奶声奶气的喊道:“李叔叔~”
视线逐渐清晰,他看清了那位蓝衣女子就是何秋霜。
他颤巍巍的放下拐杖,脸上的严肃一闪而过,变得喜笑颜开,他唤道:“是小何吗?!”
何秋霜连忙点头答应,走上前扶着李叔,她语气轻快:“李叔,是我!”
李叔捧着她的双手,仔细端详着她变化的容貌,自豪且欣慰道:“我们家小何长成大姑娘了,长得水灵,像春玥!”
他嘻嘻的笑着,眼角泛起了泪花。
何秋霜看着他满头的白发、脸上的皱纹,往事的回忆直接戳中她的心坎。
她问道:“李叔,这里是咋了,往日这个时候不都是大丰收吗?”
李叔摇了摇头,长叹道:“这都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