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6 目击证人

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时，盛阳有些紧张，是跟昨天推开这扇门时完全不一样的紧张。

他低头暗暗地调整了一下呼吸，关上门的同时抬头对陈烁笑了笑：“晚上好，火乐。”

“晚上好，阳阳，你昨天不是通宵了吗？怎么今天又来上班了？”刚收完桌的陈烁端着餐盘拿着抹布，看到盛阳，先是惊喜，而后又有些担心，“我看到你们楼下拉的警戒线了，听说有人跳楼了，你没事吧？如果害怕的话，等我打完工送你回家啊。”

“我没事，坠楼的人不是我们公司的，我也不认识……”盛阳顿了顿，不想跟陈烁多聊这些，强行转移话题，“我要一杯桂花燕麦拿铁，热的，然后再要一杯……”

盛阳眨眨眼，回忆了两三秒，实在是提取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于是向陈烁求助：“陈宇喜欢喝什么啊？”

“我哥？”陈烁也眨眨眼，比盛阳还迷茫，“他……水？我记得他从小就不喜欢喝饮料之类的东西，你问这个做什么呀？你……”

陈烁话没问完，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下，穿着便服的陈宇推开玻璃门，径直走了过来：“你好，盛阳，抱歉我来晚了。”

“没有没有！”盛阳急忙摆手，“是我来早了。”

其实都来早了。现在是晚上十点半，二十分钟前，盛阳接到了陈宇的电话：“你好，盛阳先生，我是市刑警大队……”

对方还没报完家门，盛阳就轻声打断了他：“陈宇？”

这个声音他记得，原来傍晚他从27楼看到的那个警察，真的是陈宇。

电话那边的陈宇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温和了一些，不再那么公事公办：“是我，盛阳。有些关于今天写字楼坠楼的情况，想找你了解一下。现在是十点十分，如果你方便的话，带上相机，半小时后我们在你们公司对面的那家ZOO COFFEE见面可以吗？”

一晚上心神不宁，怕警察来找他又怕警察不来找他，现在终于找来了，盛阳反而松了口气：“好的，那半小时后我们咖啡馆见。”

约定的时间是十点四十，盛阳特意提前了十几分钟下来，没想到陈宇也提前十分钟到了。

“你们是约好了在这里见面吗？”陈烁看看盛阳，又看看陈宇，终于反应过来了。

“嗯。”陈宇点点头，问盛阳，“你喝什么？”

从高中毕业之后就没见过陈宇，盛阳有些拘谨：“我点过了，你喝什么？”

陈宇还是高中时那样，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废话，看向陈烁：“给我一杯美式，一起。”

一起的意思就是一起付钱，盛阳说着“我来吧”把二维码翻出来的时候，陈宇已经“滴”的一声付了款：“你在这里打工？”

他像是刚看见陈烁，边退出付款页面边问。

“嗯，来了几天了。”陈烁下了单，在陈宇和盛阳之间来回看了看，“你找阳阳是工作还是……？”

陈宇把手机在手里转了半圈，随手在吧台上磕了磕，示意陈烁别多问：“你这边上到几点？”

陈烁把小票单撕下来给陈宇：“两点。”

陈宇点点头，“自己注意，保证睡眠。”他说完看向盛阳，“你找地方坐吧。”

很大一个咖啡馆，只零散坐了几个人，到处都是空位，陈宇让他找地方，其实是在让他挑自己喜欢的位置坐。

盛阳一直绷紧的那根神经稍稍松了松，环视一圈：“靠窗那个吧。”

咖啡还没上来，为了避免一会儿谈话被打断，陈宇先没有跟盛阳聊案子：“你跟陈烁认识啊？”

“嗯……”因为头一次见面时认错了人，盛阳可以很自然地在陈烁面前提陈宇，但在陈宇面前提陈烁的话，盛阳想起他对陈烁那些暗戳戳的试探，有种带坏人家好孩子被家长抓包的心虚，同时还有那么一点瓜田李下又不能解释的尴尬，“前几天陈烁去我们公司送外卖的时候认识的，看他第一眼我还以为是你，你们俩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我爸跟我二叔长得很像，而我跟陈烁都长得像爸爸。”

“哦……”陈宇上学时很少会说这么长的话，盛阳很想多跟他聊聊，但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学霸对于学渣的威慑力真的是不容小觑，他上学时就不敢跟陈宇多说话，也很少主动问陈宇题——虱子多了不怕痒，他多会一道题少会一道题在年级的总排名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就别耽误学霸宝贵的学习时间了。

陈宇上学时脑子就转得很快，虽然有点偏科，文科成绩相对一般，但理科成绩很好。盛阳每次看他在那里刷刷刷解题的时候，都能深深地感觉到人类大脑构造的不同，和人类智商的参差。

虽然他文科成绩都比陈宇要好一些，但在重理轻文的高中，盛阳总觉得自己但凡多跟陈宇说两句话，就会暴露这种智商上的参差。

在跟陈宇的相处上，盛阳向来都很有分寸和边界——学霸自己学习时你要安静，学霸给你讲题时你要以虔诚的心认真聆听，别管能不能听懂，眼神一定要坚定，不然学霸会讲第二遍，还要浪费自己的时间给你想更容易接受的解题方式。

当学霸对你说“你写一遍我看看”时，你要作沉思状：“我先自己捋一下啊，一会儿消化好了写完了再给你看。”

不打扰不麻烦六个字，当初就被盛阳刻烟吸肺，贯彻了跟陈宇同桌的两个学期。

“阳阳，你的燕麦拿铁，哥，你的美式。”陈烁把咖啡端了上来，还附赠了一碟黄油曲奇。

陈宇抬头看他，没开口，用眼神表达：我没点。

盛阳看出这是陈烁送的，直接问：“这个是薅的店里羊毛还是你自掏腰包啊？如果要从你的工资里扣，那这个曲奇我们也不是非在这里吃不可。”

陈烁把食指在嘴巴前竖了竖：“羊毛。”

“真假？”盛阳盯着陈烁看了半天，感觉他不像在说谎，才捏起一块曲奇，咬了一口，“那谢我陈老板了。”

陈烁笑着收起托盘，指指前台：“我去忙了，你们有事喊我。”

这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可忙的，但一来他不能在工作时间跟顾客聊天，二来他也看出，他哥跟盛阳大概有正事要聊，他不方便听。

有陈烁过来说了两句话，盛阳觉得跟陈宇八年没见的距离感仿佛缩进了不少。他把一块曲奇吃完了，小碟子往陈宇那边推了推：“这个还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尝看？”

“不用了，我不爱吃甜食，你吃吧。”陈宇又把小碟子推了回去，等盛阳吃了两块曲奇才掏出了录音笔，按下开关，放在了桌面上，“盛阳，关于今天的坠楼事件，我有一些情况想跟你了解一下，请你尽可能地回忆并回答我，可以吗？”

盛阳愣了愣，放下手里的咖啡杯：“好。”

傍晚在27楼看到陈宇时，他穿着警服，而刚才出现在咖啡馆时，他换上了便服，以至于盛阳一时间竟忘了，陈宇约他是为了案件，而非叙旧。

“好，那我们开始吧。你不用紧张，这个坠楼案件跟你没有什么关系，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有可能是案件的目击证人。”陈宇在说话时始终看着盛阳的双眼，不是审问犯人时的那种刻意的震慑或是压迫，而是为了安抚他。

盛阳不自觉地放松了些，点点头：“好。”

“请问你今天晚上六点十五分到六点三十五分在哪里？”

“我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但我做完图是五点多不到六点，然后导了一下相机里的照片，看到晚霞很漂亮，隔着窗户拍照有点反光，所以就带着相机去楼顶天台了……你说的这个时间段，我大概都在天台。”

“你到天台的时候，上面有人吗？”

“应该没有，我也没仔细看，反正一眼扫过去，没看到有其他人。”

“你大概是在天台的哪个方向拍照的呢？”

“嗯……西南角吧。”

陈宇把现场勘查时看到的顶楼布局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盛阳在西南角，而死者坠楼的地点是在天台的北面，接近东北角的地方，楼梯口坐南朝北，靠近西边的那半边平台上有一排空调塔，差不多把这半边平台一分为二，的确存在视觉盲区。

死者是在六点零七分到达顶楼，盛阳是在六点十五分到达顶楼，报案者是在六点十八分到达顶楼，死者坠楼和盛阳走出楼梯口的时间，都是在六点二十四分四十五秒左右。

“我可以看一下你相机里的照片吗？”

“哦，当然可以。”

盛阳把相机打开，递给陈宇，帮他指了一下按键：“这个是往后，这个是往前。”

“谢谢。”每一张照片上都有拍摄时间，陈宇一张一张往前仔细看了一遍，有十几张晚霞的照片，然后是一些食物的静物摆拍，事物的拍摄时间是在上午。

陈宇又把照片往后翻了一遍，有两张晚霞的照片拍到了其他高楼的一角。他仔细看了一会儿，把相机关掉，还给盛阳。

“你在拍照的过程中，有看到其他人上来，或是听到什么声音吗？”

“呃……我当时戴着耳机，所以……”盛阳咬着嘴唇，放在桌面上的手十指交握，紧了紧。

陈宇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点点头：“好，谢谢你的配合，如果之后想起了什么，可以随时跟我联系。”

他说完关了录音笔，没再说别的，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嗯？盛阳被搞得一头雾水，陈宇这是……没问到有用的信息，生气了吗？该不会就这么直接走了吧？

盛阳伸着脖子看着陈宇，见他走到前台跟陈烁说了句什么，然后掏出了手机。

他明白陈宇是去做什么了，果然过了一会儿，陈宇端着一盘东西回来了：“吃点甜的吧。”

一盘摩卡生巧蛋挞，淋面上点缀着咖啡豆，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只是现在这个时间，这东西的热量……

盛阳天人交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谢谢，这个好好吃！我真的永远无法拒绝咖啡和巧克力！”

还跟以前一样。陈宇没说话，嘴角微微挑了挑，露出一个类似微笑的表情。

甜食的确能让人心情放松，盛阳一口气吃了两个摩卡生巧蛋挞，又喝了两口咖啡顺了顺，抬眼瞄了对面一直没有再询问他什么的陈宇好几眼，试探着问：“你们现在……是怀疑这个案子不是自杀吗？”

“每一个非自然死亡的案子，我们都不能轻易地定性为自杀。”关于案件陈宇不能也不想跟盛阳透露太多，只能这样点到为止。

盛阳点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了。”

傍晚刚知道坠楼事件时他着实慌乱了一阵子，还想过要不要主动去找警方说明情况。可是冷静下来再想想，他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疑似争吵的声音，但是一句具体的内容都没听到，如果去找警方，警察问起来他听到了什么，他说不清楚，会不会显得很可疑啊？

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耳听和眼见都不一定为实，也许事实并不是他猜测的那样，他说出来，反而可能是添乱。

盛阳想通之后打定了主意，不管谁来问他，他一律都说没看到，没听到。

只不过如果这个谁是陈宇的话……

盛阳看了眼桌子上的录音笔，确定它处于关机状态，搓了搓手指，犹豫着开了口：“其实……我有听到一点动静，在换歌的时候……”

陈宇的眼神立刻变得专注，但没有逼问，也没有催他，只是对他略略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盛阳于是接着说：“然后我就回头看了看，因为我背后有一排空调塔嘛，我又没有好奇到绕过去看，就只能从两个空调塔的间隙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一个穿白衬衣的男人，背对着我，似乎在跟人争吵……然后他对面应该是一位女士，就是死者，我看到了她黄裙子的一角……”

黄裙子的女士是死者，白衬衣的男人是报案人。陈宇把信息迅速地在脑子里整合了一下，问盛阳：“你记得当时的具体时间吗？有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死者，就是那位黄裙子的女士，当时有没有翻过栏杆？”

盛阳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果我是六点十五上到天台的话，那我听到这些动静应该是在六点二十五至六点半之间吧……当时离得远，也没听太清楚，好像是听到一句你不要什么的了……死者当时没有翻过栏杆，这个我确定，不然我肯定不会当做没事发生就下楼了。”

你不要什么，这个什么，是关键点，但盛阳显然是真的没听到而不是刻意隐瞒，陈宇想了想，又问：“你可以把你们当时的站位图画一下给我吗？”

他举手想跟陈烁要纸笔，盛阳已经从包里掏出了速记本：“我这里有，我来给你画。”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开始画起来。

铅笔在纸上快速滑动，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陈宇看着低头画画的盛阳，恍惚中好像回到了高中的晚自习，不肯好好写作业的盛阳把所谓的草稿纸夹在书里，偷偷地在上面画画。

也是这样沙沙沙的声音。

“好了。”盛阳很快就把图画好了，他把本子铺在桌面上，用铅笔点了点自己，“我当时在这里，拍那边的晚霞。”他又点了点简单勾勒出的男人背影和被挡到的死者，“他们两个在这里。”

跟报案者所描述的站位不一致。

陈宇看着这幅简图，整个天台的布局、他们三个人的站位，盛阳全都画得清清楚楚。

如果报案者口述的站位是真的，那么以盛阳的位置，看到的应该是他和死者的侧面，而非一个背面一个被遮挡。盛阳的图画得很清晰，看起来不像会记错，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报案人在慌乱之下记忆混乱，或者是，他在说谎。

他需要再去现场确认一下。

“这张图可以给我吗？”陈宇点点那张图，看着盛阳，“还有，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天台吗？”

“这张图给你。”陈宇的第一个请求，盛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直接把那一页从本子上撕下来递给了他，而陈宇的第二个请求，盛阳稍稍有些纠结，“这会儿去天台吗？乌漆麻黑的……”

也对，夜里的能见度会大大降低。陈宇想了想：“那这样吧，你明天几点方便？我去接你，再一起去天台，现在我先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打扰不麻烦的六字箴言再一次自动出现，让盛阳本能就拒绝了陈宇，拒绝完又后悔了。虽然他不怕鬼，半夜也敢一个人看恐怖片，但这种真实发生在身边的不知是自杀还是他杀的案件，还是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呃……”盛阳看着陈宇，骑虎难下了。

陈宇起身，对盛阳弯了弯嘴角，这次弧度比较明显，可以看出是个微笑了：“走吧，我送你，车就在路边。”

“好……”盛阳恍惚了一下，抓起包跟在陈宇身后，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上一次看见陈宇笑，是在什么时候来着？

陈宇真的蛮少笑的，不像陈烁。

前台有骑手在等着取外卖，陈烁正在配餐，有些忙，盛阳走到前台时跟他打了声招呼：“火乐，我们走了！”

“哎！好！你们聊完了吗？”陈烁探着脑袋看了看，陈宇已经推开玻璃门了，跟在他身后的盛阳转身对他挥了挥手。

“晚上回去的时候小心啊！男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也要注意安全！”

“好……”陈烁下意识地答应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一个人走夜路有什么不安全的？要说不安全，也是盛阳不安全啊！

他哥会送盛阳回家吗？

陈烁探着身体望着窗外，盛阳和陈宇并排走过了两扇落地窗，然后在第三扇落窗那边停下。

陈烁看到了陈宇的车，然后盛阳上了车。

哦，有人送他回去，不会不安全。

“小哥，你能快点儿吗？我这边餐送迟了是要赔钱的！”骑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陈烁微微鞠躬：“不好意思，马上就好！”

他的心里刚才有一点不舒服，这种不舒服跟看到那个红头发的女生抱着盛阳的手臂亲盛阳的脸时有点类似，但没那么强烈。

却同样的，没能等他仔细辨认，就被其他需要他去操心的事给挤下去了。

妈妈曾经告诉过他：开心的事情，你要多想想它，这样就会一直开心；而不开心的事情，你不要去想它，这样就不会那么不开心。

走快点儿，跑快点儿，骑快点儿。

都快一点儿，不开心就追不上你。

.TBC

今天这章看似一直在做笔录，但其实信息量蛮多的，你们细品一下，觉得是宇子暗恋阳阳，还是阳阳暗恋宇子，还是双向暗恋呢？

押大，还是押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