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做贼心虚的林叙在这一刻更显得无比慌张。
而在此时,芦笙的调子陡然变得明快,像山涧突然奔涌出的活水。
年轻的长老抬手示意,黑袍在风里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原本低吟的寨民们瞬间动了起来——男人们踏着沉重的步子围成圈,双手击掌,嘴里喊着古老的号子;女人们甩动百褶裙,银饰随着旋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水花。
祭台旁的火盆被点燃,橙红的火苗舔着潮湿的空气,将众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长老站在圈中央,黑袍下摆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没跳舞,只是微微扬着下巴,墨色的眼睛扫过狂欢的人群,额间的朱砂在火光里像颗跳动的血珠。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得林叙发怔,因为他根本不会跳苗族舞,若是再不离开,恐怕会彻底暴露,到时候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倒霉的事儿呢!
“大叔……我……啊?!”林叙的手刚碰到大叔的衣摆,就被身后跳舞的人重重撞到一边儿去。
林叙急忙稳住身子,抬头去寻找大叔的身影。
突然,一滴冰凉落在他鼻尖——乌云已漫过古榕的树冠,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红绸上,砸在银饰上,砸出一片细密的声响。
寨民们却像是早有预料,非但没躲,反而跳得更欢了。
雨水打湿了他们的衣袍,贴在壮硕的臂膀和纤细的腰肢上,让那些古老的纹样愈发清晰。
男人们的号子混着雨声,女人们的银饰撞碎了雨幕,连空气里都飘着股野性的热烈。
林叙缩在角落,手脚僵硬,后背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黏得人发慌。
好在大叔的身影很快便随着人潮重新出现,他急忙拽住对方的衣袖,声音被雨声和乐声盖得很轻:“大叔,我不会跳舞,先回车上等你们行不行?”
“行!”大叔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又看了看林叙紧张到发白的脸,爽快地点了点头:“顺着原路走,别乱拐,车里有伞。”
“谢谢!”林叙简直如蒙大赦,转身就往密林里钻。
虽然雨水模糊了视线,脚下的青石板也滑得厉害,但林叙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那个年轻的长老……实在是太诡异了,尤其是那双墨色的眼睛,好像一眼就看透他心底的隐秘,就如拎起一只透明的玻璃瓶,连里面最细微的尘埃都看得清清楚楚。
还有那张美得近乎妖异的脸……如果这张脸长在别人身上,他肯定会惊呼一声帅,可偏偏长在了那么一具挺拔魁梧的身体上,总觉得好像是一朵散发着异香的霸王食人花。
“……”
林叙脑子里乱糟糟的难受,睫毛因为越来越密集的雨水而格外沉重,费劲儿地耷拉在眼皮上。
脚下的青石板变得滑溜溜的,像抹了层油。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脑子里一会儿闪过那双墨色的眼睛、一会儿闪过那棵巨大的榕树,刚想集中精神看路,但睫毛上的水珠却滚进眼里,涩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就在这一瞬间,脚下突然踏了个空!
“啊?!”
林叙惊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往前扑去。
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心脏,耳边只剩下风的呼啸和雨水的砸落声,杂草和树枝抽打着脸颊,泥水灌进衣领,相机在怀里硌得生疼。
他手忙脚乱间想要抓住旁边的树干,却只捞到一把湿冷的空气。
身体就像个失控的陀螺,在山沟里不断翻滚着往下坠。
不知滚了多久,后背重重撞在一块岩石上,疼得人眼前发黑。
相机从怀里滑出来,在泥水里打了个滚。
紧接着,身体又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滚去,碎石子划破了掌心,枯枝抽打着脸颊,冰凉的泥水顺着领口往里灌,把他整个人裹得透湿。
直到撞上一棵半埋在土里的老树桩,翻滚的势头才终于停住。
林叙趴在泥地里,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拼过,疼得半天喘不上气,只有雨水还在不依不饶地往他脸上砸,混着额头流下来的血,又腥又冷。
“救……救命……”林叙趴在泥地里,喉咙里像卡着沙子,每喊一声都牵扯着胸腔的疼。
雨水灌进嘴里,又冷又涩,他咳了两声,用尽全身力气拔高声音:“有人吗?救命!!!”
可回应他的只有雨声和风吹过树林的呜咽。
周围静得可怕,只有雨滴砸在树叶上的噼啪声,衬得他的呼救格外微弱,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点涟漪都没激起。
“该死……”林叙咬着牙骂了一句,撑起胳膊想坐起来。
可掌心已被碎石子磨破了皮,一用力就疼得钻心,刚抬起半个身子,又重重摔回泥水里。
林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和血,在疼痛的刺激下,视线终于清晰了些。
他察觉到刚才滚下来的坡不算太陡,应该能爬上去。
于是男生深吸一口气,忍着浑身的疼,将手指抠进泥里,抓住一把草,刚想用力,谁知脚下突然一软!
钻心的疼从右脚脚踝炸开,像有根针狠狠扎进骨头里。
他“啊”地痛呼出声,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又向后滑了半米,重重坐回泥水里。
林叙低头看去,右脚脚踝已经以诡异的角度歪着,裤管被泥水浸透,能清晰地看到那里迅速肿了起来,青紫的颜色像水墨画一样晕开。
脚崴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瞬间从头顶浇到脚底。
林叙看了眼面前陡峭湿滑的坡,又看了看自己肿得像馒头的脚踝,一股绝望感慢慢爬上来。
——喊不应人,爬不上去,难道要被困在这里?
雨还在下,而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顺着人的脖颈往里灌,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如果再不想办法离开,恐怕会被冻死在这,而且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连方向都辨不清,一时半会儿肯定没人会经过。
——必须想办法离开!
林叙咬了咬牙,撕下衬衫的一角,用力勒在肿胀的脚踝上,想要减轻些疼痛,然后慢慢撑起身子,单脚着地,想试试能不能绕到平缓些的地方去。
可刚一迈步,脚踝的剧痛就差点让他再次摔倒,只能狼狈地扶住树干,大口喘着气。
看来,眼下只能先在附近找找能避雨的地方,等雨小些再说了。
林叙望着雾气弥漫的密林深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悔意——如果当初没有执意要来,没有好奇这个神秘的祭树节,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般境地?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男生深吸一口气,扶着树干,一瘸一拐地往密林深处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钻心的疼从脚踝蔓延到整条腿,让他忍不住倒抽冷气。
可更糟糕的是他早就忘了来时的方向,只能往地势平缓的地方挪。
脚下的落叶被踩得咯吱作响,混着雨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该死……”
就这样走了十几米后,林叙终于疼得忍不住靠在一棵老树上喘息。
额头的冷汗混着雨水往下淌,视线落在脚踝处——那里已经肿得像个馒头,青紫的颜色透过湿透的裤管渗出来,触目惊心。
而周围的雾气混合着越来越大的雨水也变得越来越浓,甚至连树木也变得诡异起来——树干粗壮得需数人合抱,枝桠扭曲缠绕,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鬼爪,树皮上布满深褐色的斑纹,细看竟像一张张模糊的人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气,与之前山林的清新截然不同。
林叙心里陡然发毛,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闯到了不该来的地方。
他知道苗族人有很多像这样的禁忌山林,里面不仅错综复杂,更有着千奇百怪的毒虫,万一被咬一口,即便是以现在发达的医疗水平也难以治愈。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林叙挣扎着起身,刚迈出一步,脚踝的剧痛就让他踉跄着撞在一棵树上。
就在这时,手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了一下。
“嘶——”
男生猛吸一口凉气、缩回手,只见手背赫然出现两个细小的血洞,周围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肿胀。
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正趴在树上,通体漆黑,背甲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刚才正是它咬了自己。
那虫子似乎被惊动,展开翅膀嗡地飞起来,直扑他的面门。
林叙吓得挥臂去挡,却因为动作太急,重心不稳重重摔倒在地。
虫子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撞在树干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林叙只觉得手背处的肿胀已经蔓延到手腕,伴随着一阵麻痹感,让他连手指都快抬不起来。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心脏——这虫子绝对有毒!
难道……难道……难道自己真的就要命丧于此吗?!
林叙的脸刷的一下惨白,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自救办法。
书上说,只要把毒血吸出来就能延缓毒发时间。
林叙望着手背上那两个红点,心一横,将手背放在口中,刚想要吸出里面的毒血,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浓雾中缓缓走来一道身影。
黑袍在湿滑的落叶上无声滑行,墨色的衣摆扫过地面,竟没沾染上半点泥水。
那人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额间的朱砂在雾气里像一点跳动的鬼火。
是那个长老。
林叙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既惊且惧。
他想开口求救,喉咙却像被堵住,肿胀的手背传来阵阵麻痹,让他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
长老蹲下身,黑袍垂落,形成一片阴影将他笼罩。
他看向林叙肿胀的手,指尖轻抬,抚过那处伤痕,冰凉的触感让林叙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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