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第二十四章

主殿方向的能量波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压抑的、仿佛困兽低吼般的暴戾气息，让整个王庭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中。连游弋经过的鱼群都变得小心翼翼。

肖战靠在冰冷的砗磲床沿，无法入睡，也无法思考其他，全部的感官都系于那遥远却又仿佛响在耳边的痛苦波动上。每一丝能量的震荡，都像是在凌迟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心悸的波动终于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精疲力尽的寂静。

肖战稍稍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落下。旧伤发作……每次都会如此痛苦吗？这五年来，他独自一人在深渊重塑身躯，又是如何熬过这一次次的反噬？

愧疚和心疼如同藤蔓，缠绕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偏殿入口那无形的能量屏障，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悄然消失了。

肖战微微一怔，抬起头。

一个身影，带着一身未散尽的冰冷水汽和淡淡的血腥气，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

是王一博。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蓝鲛绡长袍，但此刻袍子有些凌乱，墨色的短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连那双总是冰寒的蓝眸，此刻也显得有些涣散和疲惫。他看起来虚弱不堪，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他径直走到砗磲床边，什么也没说，只是脱力般地倒了下来，将头枕在了肖战的腿上。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也太过……亲密，完全出乎肖战的意料。他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敢动，垂眸看着膝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微凉温度和轻微的颤抖。

“王……”肖战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干涩。

“别说话。”王一博闭着眼，眉头因残余的痛苦而微微蹙着，声音低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让我……躺一会儿。”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用“本王”之类的称谓，只是用了一个简单的“我”。此刻的他，褪去了海洛王的威严与冰冷，更像是一个受伤后本能寻求依靠的……脆弱少年。

肖战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涩难言。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缓缓抬起手，极其轻柔地落在了王一博微湿的发间。

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皮肤和柔软的发丝时，肖战能感觉到掌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但并没有躲开，反而像是松懈下来般，往他怀里更深地埋了埋。

空气中弥漫着沉默，只有彼此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殿外深海隐约的水流声。

肖战的手指，生疏却耐心地，一下下梳理着王一博潮湿的黑发，仿佛想借此抚平他身体的痛苦，也抚平自己内心的波澜。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且拥有记忆（哪怕是残缺的）的情况下，如此近距离地、不带任何仇恨隔阂地触碰王一博。

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被他囚禁，明明承受着他的恨意，可当他如此脆弱地靠在自己身上时，心里涌起的，却只有铺天盖地的疼惜和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守护的欲望。

“还疼吗？”许久，肖战才极轻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

王一博没有睁眼，只是在他腿上蹭了蹭，像一只寻求安慰的大型猫科动物，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听不清是“嗯”还是别的什么。

过了一会儿，就在肖战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却突然低声开口，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

“以前……我受伤的时候，你也会这样……”

肖战的手顿住了。

以前……是他们还相爱的时候吗？

“……你会给我唱歌……”王一博继续喃喃，意识似乎并不清醒，“用人类的语言……唱很好听的歌……还会……亲我这里……”他无意识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肖战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那些被遗忘的、甜蜜的过往，通过王一博无意识的呓语，如同被冲上岸的贝壳，零星却真实地展露在他面前。原来，他们曾经那样亲密无间，那样……深爱过彼此。

可是现在……

“对不起……”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三个苍白无力的字，从肖战颤抖的唇间溢出。

王一博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枕着他，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终于抵挡不住疲惫和伤痛，沉沉睡去了。

肖战低下头，看着怀中人安静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所有尖锐的防备，显得格外乖巧，也格外让人心疼。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了他。

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残留的痛苦抹去。

深蓝的囚牢依旧冰冷，怀中的“狱卒”也依旧恨着他。

但在这个寂静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深海角落里，两颗破碎的心，却因为这一个意外的、短暂的依靠，而靠得如此之近。

近到可以忽略恨意，只剩下刻入骨髓的眷恋与无声流淌的悲伤。

肖战轻轻低下头，一个比羽毛还要轻柔的吻，落在了王一博微凉的额头上。

如同一个迟到了五年的，无声的安抚。

（第二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