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浸泡在温润的蜜糖里,每一寸光阴都带着粘稠而透明的甜。那层“邻居”的薄纱,在知情者眼中早已形同虚设,却依旧被两人默契地保留着,成为一种微妙的情趣,或者说,是龚俊内心深处那最后一道谨慎的防线。
张哲瀚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温馨的巢穴。新的剧本找上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角色,拍摄地在外省,周期长达三个月。
接到正式通知的那天晚上,他盘腿坐在龚俊家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捏着厚厚的剧本,眼神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偷偷瞟一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龚俊。暖黄的落地灯勾勒出龚俊沉静的侧脸,他戴着那副金丝边眼镜,神情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个……”张哲瀚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李姐今天把合同发我了…”
“嗯…”龚俊翻过一页书,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表示他在听。
“下周三就要进组了……”张哲瀚继续道,仔细观察着龚俊的反应,“这次……可能要去挺久的,大概……四个月…”
翻书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虽然极其细微,但一直紧盯着他的张哲瀚还是捕捉到了。然而,预想中的追问或者不悦并没有出现。龚俊只是缓缓抬起眼,目光透过镜片落在他脸上,平静无波。
“机会难得…”他的语气理智得近乎客观,像在分析一个病例,“既然接了,就好好准备…”
张哲瀚心里有点小小的失落,他以为至少会看到一丝……不舍?他蹭过去,手臂搭在沙发边缘,仰头看着龚俊:“要去四个月呢……你会想我吗?”
龚俊垂眸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深邃难辨。他放下书,伸手捏住张哲瀚的下巴,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想?”他唇角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点嘲讽的弧度,“我只会想,某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家伙,在外面能不能记得按时吃饭,腰伤会不会复发,晚上熬夜拍戏会不会又着凉……”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让张哲瀚不得不微微仰起头:“张哲瀚,你最好给我全须全尾地回来。要是敢把自己又折腾进医院……”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危险的意味,“我不介意亲自去剧组,给你进行一场‘印象深刻’的康复治疗…”
这威胁一如既往的“龚俊风格”,冰冷,毒舌,却又包裹着坚硬的关心。
张哲瀚被他捏着下巴,心里那点失落瞬间被一种酸酸甜甜的暖流取代。他知道,这就是龚俊表达在意的方式。
“知道了知道了……”他嘟囔着,眼底却漾开笑意,“我保证,每天向你汇报行踪,绝对爱护身体,争取早日杀青回来接受龚医生的‘检阅’!”
龚俊轻哼一声,松开手,重新拿起书,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只是个小插曲。但张哲瀚注意到,他之后很久都没有再翻动一页。
离进组的日子越来越近,张哲瀚开始忙碌起来,看剧本、定妆、见导演、参加前期培训。龚俊也依旧忙碌于医院的工作,手术、门诊、学术会议排得满满当当。
两人见面的时间被压缩,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却在悄然滋长。
张哲瀚发现,自己家里不知不觉多了些东西。玄关的抽屉里,塞满了独立包装的暖宝宝和几种常用肠胃药;厨房的储物柜里,出现了几盒他常喝的那个牌子的蛋白粉和维生素;甚至他的行李箱内部夹层,都被悄悄放进了分装好的消毒湿巾和一小瓶安神的精油。
没有言语,只有行动。龚俊用他医生特有的细致和“霸道”,无声地为他打点着行装,将关心渗透到每一个可能被需要的角落。
张哲瀚看着这些,心里软成一滩水。
他趁着龚俊夜班,偷偷溜进对门,把龚俊常用的那款冷冽雪松调的沐浴露小样,挤了几毫升到一个便携瓶里,塞进了自己的洗漱包。仿佛带着这个味道,就能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一丝熟悉的安心。
出发前夜,张哲瀚赖在龚俊家不肯走。两人一起吃了晚饭,是龚俊下厨做的,依旧是那几道清淡却费工夫的养生菜。
吃完饭,张哲瀚抱着靠枕窝在沙发里,看着龚俊在厨房收拾的背影,忽然就觉得鼻子有点酸。
他跳下沙发,从后面抱住龚俊的腰,把脸埋在他挺括的衬衫后背,闷闷地说:“我明天一早的飞机…”
龚俊正在冲洗碗碟的手顿住,水流声哗哗作响。他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他,只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擦干手,才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张哲瀚有些发红的眼眶上,沉默了几秒,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许,“东西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张哲瀚吸了吸鼻子,仰起脸,眼神里带着明晃晃的依恋,“你会来送我吗?”
龚俊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送机意味着可能暴露在公众视野,意味着他们小心翼翼维持的“邻居”关系可能会面临不必要的猜测。他的理智在权衡。
张哲瀚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去,他扯了扯嘴角,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没事,我知道你忙,李姐和助理会陪我……”
“几点?”龚俊打断他。
张哲瀚愣了一下:“啊?”
“航班,几点?”龚俊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
“早上七点五十……”张哲瀚下意识地回答。
龚俊看了一眼腕表:“明早我值夜班结束,七点交班…从医院到机场,不堵车的话二十五分钟…”他像是在陈述一个手术方案,条理清晰,“我尽量赶在七点四十之前到出发层。如果我没到,你就先进去,不用等…”
张哲瀚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满了星辰。他用力点头:“好!我等你!”
那一刻,什么曝光,什么猜测,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只知道,龚俊愿意为他冒这个险,愿意在忙碌的间隙,赶来送他。
第二天清晨,机场出发层人来人往。张哲瀚戴着帽子和口罩,穿着简单的卫衣牛仔裤,在李姐和小助理的陪同下办理登机手续。他时不时地看向入口方向,眼神里带着期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七点三十八分,就在李姐催促他该去过安检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入口处。
龚俊还穿着医院的洗手服,外面随意套了件深色的风衣,显然是刚交完班就匆匆赶来。他脸上带着连夜工作的疲惫,呼吸还有些微喘,目光在人群中快速搜寻,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张哲瀚身上。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来,无视了旁边李姐和小助理有些惊讶的目光,直接站定在张哲瀚面前。
“还好,赶上了…”他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微喘,气息有些不稳。
张哲瀚看着他额角细密的汗珠和眼下的淡青色,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滚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龚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包装精致的长方形盒子,塞到张哲瀚手里。
“路上看…”他言简意赅,目光深沉地看了张哲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东西——有关心,有叮嘱,或许还有一丝被他极力隐藏的……不舍。
然后,他抬手,似乎想碰碰张哲瀚的脸,但手指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走了,照顾好自己…”说完,他不再停留,干脆利落地转身,汇入人流,高大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海中。来得匆忙,去得也干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必要的流程。
张哲瀚握着手里还带着龚俊体温的盒子,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瀚瀚…该走了!”李姐的催促声把他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放进随身的背包最里层,然后拉起行李箱,走向安检口。
飞机起飞后,张哲瀚才在座位上,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心情,拆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昂贵的礼物,而是一个崭新的、看起来就很专业的便携式颈椎按摩仪,旁边还放着一小盒独立包装的耳塞和一张对折的便签。
便签上是龚俊那手利落干净的字迹:
【按摩仪每天可用15分钟,说明书在盒底。】
【耳塞助眠,酒店嘈杂时可用。】
【按时吃饭,定时汇报。】
【——G.J】
没有一句缠绵的情话,甚至没有一个表达思念的字眼。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龚俊风格的关心,直接、实用,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张哲瀚摩挲着那张便签,看着窗外棉花糖般的云层,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将便签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钱包里,然后拿出手机,给龚俊发了一条信息:
【按摩仪收到了,谢谢龚医生。已登机,一切安好,勿念。】
信息很快显示已读,但那边没有回复。张哲瀚知道,他可能又进了手术室,或者开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他戴上眼罩,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手里还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按摩仪。虽然分离已经开始,但那份被妥帖安放的关心,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跨越即将产生的距离,牢牢系在他的心上。
四个月的异地生活,就此拉开序幕。这注定是一段充斥着忙碌、思念,以及龚俊式“远程健康监管”的日子。
剧组的生活紧张而枯燥。张哲瀚全身心投入到角色中,常常一天拍摄十几个小时,回到酒店累得倒头就睡。但无论多晚,他都会记得给龚俊发一条报平安的信息,有时是一张收工后的夜空照片,有时只是一句简单的“睡了”。
龚俊的回复总是延迟,且极其简短。
【嗯。】
【早点休息。】
【记得热敷。】
言简意赅,惜字如金。但张哲瀚每次收到,都会盯着那寥寥几个字看上好一会儿,仿佛能从中解读出千言万语。
龚俊的“监管”并不仅限于言语。他似乎成了张哲瀚经纪人李姐的“编外人员”。
他会根据张哲瀚透露的拍摄日程,推断出他可能熬夜或者有大量体力消耗的日子,然后提前提醒李姐注意他的状态。
他会仔细研究张哲瀚偶尔发来的、不小心拍到的剧组伙食照片,然后给出“蛋白质摄入不足,建议加餐鸡胸肉”或者“蔬菜种类单一,补充维生素C”的专业意见,让李姐哭笑不得地转达给剧组生活制片。
他甚至通过张哲瀚的视频背景,判断出他酒店房间的椅子不符合人体工学,容易加重腰部负担,没过几天,张哲瀚就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里面是一个符合医学标准的腰靠。
张哲瀚看着那个价格不菲的腰靠,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他打电话给龚俊:“龚医生,你这监管力度,是不是太无孔不入了点?”
电话那头,龚俊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实验室里特有的空旷回音:“防止你提前报废,增加社会医疗负担。这是公民义务…”
张哲瀚:“……我谢谢您嘞!”
虽然嘴上吐槽,但他每次靠着那个腰靠休息时,心里都像是被温水浸泡着,暖烘烘的。
当然,思念并不会因为这些琐碎的关心而减少,反而在夜深人静时愈发汹涌。
有一次,张哲瀚拍一场雨夜戏,穿着单薄的戏服在人工雨里淋了大半夜,回到酒店就发起了低烧。他怕龚俊担心,没有告诉他,只说自己有点累早点睡。
但龚俊还是从他那条比平时早了半个小时的“晚安”信息里察觉到了异常。一个视频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屏幕上,张哲瀚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眼神也带着倦怠。他强打着精神,笑着说没事。
龚俊盯着他看了几秒,眉头蹙起:“你发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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