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烛火昏黄,药香苦涩。
肖战陷在锦被中,意识昏沉模糊,恍惚间,感觉一道熟悉的身影屏退了左右,然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费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涣散了片刻,才勉强聚焦,望着那张日夜思念却只能在梦中得见的面容,唇角无力地牵起一抹弧度,“怎么…又梦到你了……”
“玉珈。”
这两个字,清晰地落入耳中
听到这个名字,肖战更确信这是梦,他唇角扯出一抹极淡极苦涩的弧度,眼神恍惚,低声喃喃,“果然……又是梦。”
若非梦境,你怎会再来?
若非梦境,你怎会……如此叫我…
“皇叔…”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压抑了太久又辗转了无数个日夜的问题,颤抖着问出口,“你…恨我吗?”
王一博也曾无数次叩问过自己这个问题。
恨吗?
他自然恨先帝,恨他猜忌多疑,恨他赶尽杀绝,所以要让他的骨肉至亲都不得善终。
可在瞧见肖战的那一刹那,那些积郁胸中的戾气与阴霾,诡异地像被风吹散的浓雾般悄然消弭。
他亲手教他杀人,手把手教他如何在皇宫里中站稳脚跟,也教他去贪心,不要满足于半点怜悯和施舍。
他告诉肖战,自己是他的杀父仇人,甚至近乎残忍地指引,让他想尽办法杀了他。
可偏偏肖战一次次对他露出毫无阴霾的笑脸,一声一声叫他皇叔。
或许,终究是败给了儿时记忆,那襁褓中的婴孩,玉雪可爱,对他露出全无防备的笑靥。
也竟成了他此生都无法挣脱的劫。
王一博看着榻上那人苍白脆弱模样,那是仇人之子,恨意与那不该滋生的情愫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劈成两半。
最终,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不恨。”
“我若恨你,今日便不会站在这里。”
肖战闻言,猛地抬起头,湿润的眼眶中还噙着将落未落的泪珠,颤声唤道:“皇叔?”
他像是急于确认什么,慌忙便要下榻,可因久病无力,身形一软,径直向前跌去。
王一博瞳孔微缩,下意识疾步上前,手臂一揽,稳稳将人接入怀中。
就在触碰到的那一刹那,肖战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用尽全身力气反手紧紧抱住他,双臂环住他的腰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
“皇叔…”
王一博身体有些僵住,他本应推开,可手臂如有千钧重,迟迟未能抬起,最终,那悬在半空的手,轻轻落在了肖战单薄颤抖的脊背上。
肖战感受到那轻微的重量,抱得更紧了,压抑许久的哽咽终于破碎地逸出喉咙。
翌日清晨,天光透过窗棂,在殿内投下浅淡的光斑。
肖战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连日的昏沉似乎褪去少许,虽仍乏力,神思也清明了许多。
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落在枕畔,那里空无一物,唯有锦被微皱的痕迹。
墨鱼见他醒来,灵巧地跳上床榻,凑近蹭了蹭他的手腕,发出低低的呼噜声。
肖战眸光一滞,抬手抚上猫的脊背,掌心传来细微的温热,他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抚顺那一身漆黑的毛发,喉间泛起莫名的酸意。
冯玉走进来,脚步刻意放得极轻,他望见床榻上的人,心口微微一紧,“陛下,昨夜,”
话未说完,肖战已抬起眼。
他靠坐在床榻一侧,指尖还停留在黑猫柔顺的背上,那目光清冷而淡漠,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倦意。
“我知道,”他开口,嗓音压得极轻,“皇叔跟我说,他不恨我。”
冯玉怔住,原本到了唇边的话被生生压下去。
片刻寂静。
肖战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容并不见喜意,反倒添了几分凉薄。
“可他也说了,”他眼底光芒像是被风吹散,逐渐沉入暗色,“君臣有别。”
话音落下,指尖缓缓收紧,似是连那只黑猫也能感受到他胸腔间翻涌的情绪,轻轻弓起身子,安静依偎。
肖战呼吸一滞,喉间隐隐发紧,心口沉沉的,他忽地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波澜,只留下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话音落下,殿内一瞬间安静得近乎压抑。
冯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既怜惜,又隐隐叹息:“先帝当年因一时疑心,便下旨将王氏满门抄斩,王爷至今连父母骸骨埋于何处都无从知晓,甚至未能见上最后一面。”
“王氏满门被诛那日,天生异象,炎炎夏日,竟惊雷骤起,天降大雪,钦天监断为不祥之兆。”
“自从那日,天下灾祸接连不断,民心浮动,流言四起,先帝抹不下面子,最终由太上皇出面,赐了王爷异姓王的身份,意欲恩同骨肉,视为一家。”
肖战闻言手指怔住,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不敢想这身份对于王一博而言,究竟意味着怎样的日复一日煎熬与恶心。
冯玉的声音不高,字字清晰:“可这个身份对王爷来说,像每日都要咽下去的针,他忍着恶心戴着这顶帽子,只为等到报仇雪恨的那一天。”
“他本打算事情一了,就立刻脱下这身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肖战:“但他没走成,因为你在这里,他一次次选择了留下。”
肖战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袖,指尖微微发白:“一次又一次……”
他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冯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终是长长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力:“臣不知该如何劝慰陛下,亦不知,该如何劝说王爷。”
“你们二人之间……”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最终只能摇头,“横亘着太多东西,家仇、君臣、世俗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够跨越的。”
肖战抬起眼,目光里还带着水光,“他为一次次为我留下,那你们以为我坐在这位子上,就只是为了天下?”
“是他教会我贪心,现在又跟我说君臣有别!”指尖在衣袖上缓缓收紧,白皙的关节泛着微凉的青白色,“既然他非要论君臣。”
短暂的沉默后,他忽然轻声一笑,那笑意里没有半分轻快,缓缓抬直脊背,眼神像是覆了霜雪的星子,“朕是君,他是臣,朕就让他知晓什么叫君命不可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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