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之下的顶层公寓

三天后的傍晚，城市刚被暮色浸透，霓虹灯次第亮起，勾勒出钢筋森林的轮廓。苏舟站在顾珩那套顶层公寓的客厅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浑身的不自在像细密的针，轻轻扎着皮肤。

脚下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玻璃擦得一尘不染，仿佛不存在般将半座城市的夜景铺展在眼前。车流化作金色的光河，缓慢流淌在纵横的街道上，远处摩天大楼的LED屏幕闪烁着广告，连天边最后一抹橘粉的晚霞都被框成了画。可这极致的视野没带来半分愉悦，反而让苏舟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站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连呼吸都要格外小心。

他低头瞥了眼自己的运动鞋，鞋边沾着一点路上的灰尘，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显得格外突兀。这公寓是典型的极简主义风格，黑白灰的主色调贯穿始终，没有多余的装饰，连沙发、茶几都是线条利落的设计款，材质看着就价值不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味香薰，却盖不住那份过分的整洁带来的冰冷感——这里分明是家，却比五星级酒店还要像个“展示空间”，没有半分生活该有的烟火气。

“合约期间，必要的‘同居’证据需要偶尔提供。”顾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得没有起伏。苏舟转过身，看见顾珩正递来一杯温水，透明的玻璃杯壁上凝着薄薄的水珠，折射出客厅顶灯柔和的光。顾珩已经松了领带，黑色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白色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锁骨，少了几分平日里在公司的凌厉，多了些松弛感，可那份疏离的气场依旧没减。

他走向沙发，动作优雅地坐下，沙发凹陷的弧度都显得恰到好处。“客房给你准备好了，平时我不会打扰你。有阿姨每周三、周六来打扫，你自便就好。”顾珩的目光扫过苏舟，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听明白，语气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个临时借住的同事，没有半分“欢迎”的意味。

苏舟伸手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凉意让他打了个轻颤，他没喝，只是握着杯子站在原地。想起签合约时顾珩那句“各取所需”，再看看眼前这过分客气的场景，他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讥讽，连自己都没察觉那语气里的酸涩：“需要我‘配合’做些什么？比如摆拍几张一起做饭的生活照，或者在朋友圈发个定位？”

顾珩靠在沙发上，手指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疲惫。今天开了一整天的会，回到家本想歇口气，却忘了苏舟对这里的陌生感。他抬眼看向苏舟，语气软了些：“暂时不用。媒体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偶尔会让助理放些‘我们同框回家’的模糊照片，自然一点更好，太刻意反而容易被怀疑。”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客厅，像是在介绍一个普通的场所：“冰箱里有阿姨准备的食材，早餐可以自己做，也可以叫外卖。书房你可以用，电脑、打印机都能直接用，密码是你的生日后六位。影音室在地下一层，有投影和音响，想看电影或者放松都可以去。”

说到这里，顾珩停顿了一下，补充道：“除了我的主卧和书房里上了锁的那个红木柜子，其他地方你随意。”他注意到苏舟还僵在原地，双手握着水杯，肩膀微微绷紧，像是在防备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把这里当酒店就行，不必拘束。”

苏舟抿了抿唇，将水杯放在旁边的边几上，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当酒店？他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地方比酒店宽敞，比酒店奢华，却也比酒店冰冷。酒店至少会有暖黄色的灯光、柔软的地毯，客房服务会热情地问你是否需要帮忙，可这里呢？除了昂贵的家具和空旷的空间，连一点让人放松的气息都没有，倒更像是个精心设计的高级样板间，只用来展示，却没人真正生活。

他弯腰拎起脚边的行李箱，箱子轮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滚动时发出的声音格外刺耳，打破了客厅的寂静。“客房在哪？”他没再看顾珩，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只想赶紧找个相对私密的空间，把自己从这让人窒息的“精致”里抽离出来。

顾珩抬手指了指客厅左侧的一个方向：“沿着走廊直走，第三个门就是，门没锁。”

苏舟点点头，拖着箱子快步走过走廊。走廊的墙壁是浅灰色的，没有挂任何装饰画，只有嵌入式的壁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亮脚下的地板。他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的门，每扇门都紧闭着，像是藏着无数秘密。直到看见第三个门，他几乎是立刻拉开门，把行李箱拖进去，然后轻轻关上了门。

门关上的那一刻，苏舟才松了口气，靠在门板上，胸口微微起伏。他打量着这间客房，面积不算小，依旧是极简风格，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没有多余的东西。窗外能看到一小片夜空，没有客厅那俯瞰全城的视野，却让他觉得踏实了些。他走到床边坐下，床垫柔软却不塌陷，触感很好，可他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这终究不是自己的地方。

客厅里，顾珩看着苏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客房的门轻轻关上，他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玻璃，目光落在窗外璀璨却遥远的灯火上。那些灯光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却照不进这空旷的公寓，也照不进他心里某个角落。

他想起三天前苏舟在合约上签字时的样子，笔尖顿了顿，最终还是落下了名字，眼神里有不甘，有无奈，却没有退缩。顾珩知道，这场“合约同居”对苏舟来说是种妥协，也是种委屈。可他没办法，家里催得紧，媒体又总盯着他的私人生活，找个“伴侣”应付局面，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只是刚才苏舟那带着讥讽的语气，还有他僵在原地的样子，让顾珩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愧疚？是无奈？还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他抬手松了松衬衫领口，转身走向书房。书房里的灯光比客厅暖一些，书架上摆满了书，大多是经济、法律类的专业书籍，只有角落里放着几本小说，显得有些突兀。

他走到那个上了锁的红木柜子前，指尖停在柜门上，沉默了几秒。柜子里放着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一些旧照片，还有一个小时候母亲送他的玩具。那些东西承载着他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却不想让外人看见——包括苏舟。

顾珩转身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亮起的光映在他脸上，却没驱散他眼底的疲惫。他看着屏幕上的工作邮件，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苏舟刚才的样子：攥着水杯的手指泛白，拖着行李箱快步走的背影，还有那句带着讥讽的“摆拍生活照”。

他突然觉得，这场“合约同居”，或许比他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客房里，苏舟打开行李箱，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衣柜很大，他的衣服放进去，只占了小小的一角。他看着那些简单的T恤、牛仔裤，再看看衣柜里空着的大部分空间，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他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相框，里面是他和朋友的合照，照片上的人笑得灿烂。他把相框放在书桌上，看着照片，心里的不自在少了些。

窗外的夜景还在继续，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苏舟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他要在这个陌生的、冰冷的顶层公寓里，开始一段为期一年的“合约生活”。他不知道这段生活里会发生什么，只希望一年后，他们能各自回到原来的生活，互不打扰。

而客厅里的顾珩，还坐在书桌前，却没再看电脑屏幕。他望着书房门的方向，眼神复杂。他突然想起刚才忘了告诉苏舟，家里的热水器怎么调温度，还有楼下的便利店在哪。他起身想去找苏舟，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算了，明天再说吧，现在去，反而显得刻意。

夜色渐深，顶层公寓里恢复了寂静，只有客厅的落地窗外，那片璀璨的灯火，还在无声地闪烁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在同一栋房子里，却像是活在两个世界，只有那份冰冷的合约，将他们暂时绑在了一起。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