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信宫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的最后一缕青烟在暮色中蜷成个问号,慢悠悠地钻进梁间的雕花里。
宁语望着殿门处宫娥们往来的身影,她们的裙裾扫过金砖,带起细碎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
她忽然抬手按住眉心,声音压得比香炉里的火星还低,
“你们都退下吧,晚翠留下”
宫人们鱼贯而出,朱漆殿门“吱呀”合上的瞬间,晚翠正捧着刚温好的参汤进来。
那参汤是御膳房按皇帝的吩咐炖的,用了长白山的老山参,汤面上浮着层浅浅的油光,香气醇厚得有些发腻。
她见宁语神色凝重,指尖捏着描金托盘的力道不由得重了几分,骨节泛出青白,
“公主,这参汤得趁热喝,太医说您落水后气血两虚,正该补补”
“先放下”
宁语的目光落在殿门的铜锁上,那锁是黄铜铸就的,上面刻着缠枝莲纹,还是榕贵妃在世时特意让人打的。
她顿了顿,又道,
“去把门闩上,用顶门杠抵住”
晚翠虽满心疑惑,还是依言照做。
沉重的梨木门闩“哐当”落定,顶门杠是根手腕粗的紫檀木,抵在门后时发出闷响,震得门框都颤了颤。
她转身时,忽见宁语抬手抚向颈间,指尖蘸着茶盏里的清水轻轻拭过——
一道浅粉色的疤痕赫然显露,像条被踩扁的蜈蚣,在细腻如瓷的肌肤上蜿蜒。
那疤痕边缘不规整,带着皮肉外翻的狰狞,绝非寻常磕碰所能留下。
“这……”
晚翠手里的托盘“哐当”落地,参汤泼在金砖上,热气混着药香蒸腾而起,在空气中凝成薄薄的雾。
她吓得后退半步,后腰撞在描金博古架上,架上的青瓷瓶晃了晃,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公主您的脖子怎么会……奴婢伺候您梳洗时,明明瞧着是光洁的……”
“我不是五公主”
宁语垂眸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腹泛着健康的粉色,与马房里那双布满冻疮和厚茧的手判若云泥。
她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笑声轻得像羽毛,
“至少,这具身子里的魂,不是”
她缓缓说起镇北侯府的雕梁画栋,说起西跨院马房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马粪味,说起魏晴雪递来的那碗泛着诡异甜香的汤药——
“我本是镇北侯府的三小姐,从小受尽宠爱,从未吃过一丝苦,可正因这样,才让那佛口蛇心的二姨娘起了歹心...我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喝下二姨娘送来的那碗药......那药里掺了蜜,甜得发腻,可入喉时却像吞了火炭,五脏六腑都像被烧着了似的”
“她...她为何要害您!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公主殿下,您莫不是做了个梦...”
宁语轻轻叹气,她伸手摸了摸晚翠的脸颊,
“晚翠,这样的事确实有些不符合常理,可却是我亲身经历的,侯府的每一块砖长什么样子、父亲生气时眼角皱纹的弧度、母亲喝茶时要喝几分烫,都已经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了,如今我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穿到了你家五公主的身上,说出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荒唐......”
“那...您可知镇北侯夫人如今的处境如何?”
宁语苦笑,语气里有几分化不开的忧愁,
“还未可知...上次我重生在马房,嬷嬷对我严加看管,连马厩都不得踏出半步,更别提于母亲见上一面,说到底,今后的日子里我只怕要先踏破了着皇宫的地板,才能窥见侯府一二”
“公主可还记得您被二姨娘陷害那日,侯府上下做何反应?”
晚翠的提醒如一记重锤,敲得宁语有一丝慌神。
”我只记得在我合眼前,母亲跪倒在地,连同她最心爱的羊脂玉镯也摔碎了,那镯子是江南玉雕名匠的手笔,上面的缠枝莲纹细得能看清每片花瓣的脉络,碎在青砖上的时候,声音像冰裂,清脆得让人心头发麻”
晚翠听得浑身发颤,手心里的冷汗浸湿了袖口。
“您真是……镇北侯府的三小姐?”
晚翠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她下意识地看向铜镜,镜中那张脸眉眼如画,肤若凝脂,分明是五公主的模样,可眼神里的沧桑和狠厉,却绝非十五岁的少女该有的,
“可您的脸……”
“也许这就是上天刻意愚弄我留下的复仇印记”
宁语望着铜镜里那张与自己前世一般无二的脸,眉峰处还带着五公主特有的娇纵弧度,
“冤魂不散,恨意凝结,便会烙下这印记,就像……就像烧红的烙铁烫在皮肉上,想抹都抹不去”
她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晚翠,那眼神像淬了火的钢针,能刺穿人心,
”晚翠,倘若我告诉你,那个马房的婢女虹儿、真正的五公主,和我,纳兰早谛,三人的面容都长得一模一样,你只怕会更觉得我是疯了“
”不...公主...您的话晚翠深信不疑...奴婢只是忧心公主您日后在宫里的路该怎么走“
“所以我今夜才将这一切都说与你听,为的就是你能与我并肩作战,做这深宫中相伴相守的清风与明月,现在知道了,你怕不怕?”
晚翠猛地摇头,泪水顺着脸颊淌进领口,冰凉刺骨。
她想起三年前,家乡闹水灾,父亲被诬陷偷了赈灾粮,要被押去浸猪笼。
是榕贵妃路过,看了父亲的诉状,查出是当地县令监守自盗,才救了全家性命。
那时贵妃娘娘摸着她的头说,
“好孩子,往后跟着我,不用怕”
“奴婢不怕!”
晚翠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
“公主殿下您遭此横祸,比戏文里唱的窦娥还冤!只是丽妃娘娘势大,她兄长在北疆手握三万铁骑,宫里的蒙古嫔妃都听她号令,连内务府的总管太监见了她都得矮三分!可是您如今……”
“正因如此,才要知根知底”
宁语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绢帕传过去,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从今往后,五公主爱吃什么点心,忌讳什么颜色,跟哪个太监宫女结过怨;丽妃最疼哪个侄子,最怕陛下提起她兄长克扣军饷的事;还有这宫里的规矩,什么时候该低头,什么时候能抬头,哪些话能说,哪些话得烂在肚子里,你知道多少,都得告诉我”
晚翠咬着唇思忖片刻,终是抹了把泪点头。
她搬来绣凳坐在榻边,那绣凳是江南进贡的苏绣,凳面上绣着鸳鸯戏水,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
她从五公主幼时因怕黑总让乳母唱江南小调说起,说到贵妃去世后,那乳母就被丽妃寻了个错处,发卖到了南疆,至今杳无音信。
“公主您不知道,五公主其实不爱吃御膳房的杏仁酥,她总说那杏仁磨得不够细,喇嗓子”
晚翠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墙缝里的耳朵听去,
“她偷偷让小厨房的刘妈用江南的法子做桂花糕,说那味道像贵妃娘娘身上的香气,可上个月,刘妈突然被调去了冷宫当差,说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谁都知道,是丽妃宫里的人动的手脚”
宁语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榻边的锦缎,将上面的缠枝莲纹都抠得变了形。她想起自己在马房时,张嬷嬷偷偷塞给她的那块桂花糕,也是这样的味道,带着江南特有的清甜。
“还有丽妃宫里大丫鬟的乔木”
晚翠继续说道,眼神里带着警惕,
“她原是科尔沁部送来的陪嫁丫鬟,听说手上沾过血...去年冬天,有个小太监不小心撞翻了丽妃的茶盏,就是她亲手拖去慎刑司的,回来时人已经没气了,可乔木脸上还带着笑,说是那小太监是不小心摔死的”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被拉长的剪影。
殿外传来巡夜禁军的甲叶碰撞声,“哐当哐当”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两人霎时噤声,直到那声音远去,宁语才缓缓开口,
“这宫里,如今我能信的只有你了”
晚翠“扑通”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那金砖是苏州特供的,光可鉴人,磕上去震得她额头发麻,
“奴婢这条命本就是公主的!当年若不是榕贵妃娘娘救了奴婢全家,奴婢早被卖去窑子了!从今往后,刀山火海,奴婢都跟着您!哪怕是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宁语扶起她,见她额头红了一片,心里忽然一暖。
在这吃人的宫里,竟还有这样肯为自己豁出性命的人。
”晚翠,从此刻起,只有你我二人时,都不必再称自己为奴婢,你是我的知己,更是助我破局的亲人,我就是舍命也要护住你,我们要振作精神,无论用尽何种方法,也务必要将这宫里所有伤害过我们的人,通通铲除“
”晚翠势必追随娘娘,此生不渝!“
同一时刻,锦绣宫的鎏金烛台正映着丽妃的脸。
那烛台是西域进贡的,上面镶嵌着红蓝宝石,烛光透过宝石,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幅诡异的画。
小太监吴公公缩着脖子站在殿中,袍角还沾着驿馆的烟火灰。
他原是丽妃兄长的家奴,三年前净身入宫,凭着几分机灵成了丽妃的心腹。
此刻他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娘娘,五公主今日在御花园暖房外盯着奴才的眼神,跟从前那嚣张跋扈却毫无城府的样子完全不同,倒像是……像是换了个人”
丽妃正对着铜镜描眉,金箔眉黛在眉峰处顿了顿。
镜中的女子眼尾上挑,蒙古女子特有的深邃眼窝盛着几分慵懒,耳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的皮肤是健康丰腴的蜜色,不像中原女子那样追求白皙,却自有一种野性的美。
“换了个人?”
丽妃嗤笑一声,声音像银铃,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她还能变成凤凰不成?一个没了娘的丫头,在这宫里能活下来,全凭我高兴,若不是看着皇上的面子,本宫早将她碎尸万段!还轮不到她来本宫跟前碍眼!”
“何止啊!娘娘您自然是不必将一个小小的五公主放在心上,可她今日对奴才说的话,倒真是不同于往日......”
吴公公往前挪了半步,膝盖几乎要碰到地面,声音压得像蚊蚋振翅,
“奴才听禁军统领的小厮说,五公主好像知道……知道榕贵妃当年不是血崩,是……是被人下了毒......”
“是又如何?”
丽妃猛地将眉黛拍在妆奁上,金簪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妆奁是紫檀木的,上面镶嵌着螺钿,映出她狰狞的侧脸,
“一个死了额娘的丫头片子,难不成还能翻出什么浪来?当年榕贵妃在世时,何等风光,还不是被我捏得死死的?”
她起身时,蒙古锦缎的裙摆扫过香炉,火星子被扇得噼啪作响,火舌星星点点的跳跃在地上,像在为她的话伴奏。
”娘娘,奴才说的话都是为了娘娘好啊!若是娘娘觉得奴才多嘴,将这些话当作过眼云烟忘了便是,可若有一日这五公主当真起了势,我们再对她下手,恐怕就......“
“呵...瞧你吓得...好,那明日我便亲自去瞧瞧,看她这新性子,能撑到几时”
站在一旁的乔木连忙屈膝,她穿着身青色宫装,袖口绣着小小的狼图腾,那是科尔沁部的标志。
“娘娘英明!若是五公主真有异动,奴婢这就安排人……”
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
丽妃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抹冷笑,
“急什么?好戏得慢慢唱才有意思...当年榕贵妃不也跟我斗了三年?最后还不是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她走到窗边,望着天边的残月,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我倒要看看,这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
吴公公将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语气里是按捺不住的喜悦,
”娘娘英明!奴才等一定为娘娘马首是瞻!“
身后的乔木对她使了个眼色,又开口对着丽妃吐出了几句表忠心的话,
丽妃转身走回软榻旁,手指轻轻点了一下桌上摆放着的托盘,乔木立刻将托盘里的葡萄剥好了皮,用金叉叉起送到了丽妃嘴边。
丽妃并未张口咬下,而是对着脚前匍匐在地的吴公公开口,
”马首是瞻?吴公公,本宫要是没记错的话,你来本宫身边也有6年了“
”是,是,丽妃娘娘还记得奴才进宫的时日,是奴才全族毕生的殊荣啊!“
丽妃接过乔木手上的叉子,将葡萄取下扔到了地上,
”这6年的光景,你觉得本宫对你如何啊?“
吴公公看着滚落到自己身前的葡萄,喉咙动了动,
”娘娘对奴才自然是十分宽宥!当真是菩萨心肠!“
”哈哈哈...“
丽妃掩唇笑着,眉眼处荡漾起积分喜不自胜的轻视,
”好一个菩萨心肠,本宫既然待你好,那这次对付五公主的事,本宫就交给你去办“
丽妃将金叉丢回盘中,示意乔木开口,
”吴公公,丽妃娘娘赏你的葡萄快抓紧吃了吧,可别辜负了娘娘的一番好意啊“
”是...奴才多谢娘娘赏赐!"
吴公公伸手将葡萄捡起放入口中,西域进贡的最优品种香甜可口,他匆忙地咽入,连葡萄籽都没留下。
“怎么样?本宫上的葡萄味道如何?”
“娘娘赏赐之物自然是不可多得的世间珍馐!吃了这颗葡萄,奴才就算是死也愿意!”
“本宫不要你死,只要你,替我除了那不长眼的丫头......”
丽妃接过乔木递来的手帕,细细地擦着手上留下的葡萄汁液,
“记得做得干净些,别像这样,脏了本宫的手”
“奴才明白!等明日娘娘去长信宫去了心里的火气,奴才一定想办法将事情做的滴水不漏!”
吴公公喏喏应着,额上的冷汗混着地砖的凉意渗进衣领,他将那颗葡萄的甜腻嚼得发苦,直到丽妃挥了挥手,才如蒙大赦般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刹那,乔木接过丽妃递来的手帕,帕子上还沾着葡萄汁水的青渍。
“娘娘,这吴公公看着老实,实则滑头得很,让他去办这事,怕是不妥”
丽妃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捻着颗东珠把玩,珠面映出她眼底的冷光。
“妥不妥,不在于他,在于他背后的人,他兄长在北疆吃空饷的账,还捏在本宫手里呢”
她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让他去试试水,若是连个丫头都摆不平,留着也无用”
乔木点头,指尖捏着手帕的一角,又道,
“方才吴公公说,五公主似是知道贵妃娘娘的事…… 要不要让当年经手的那几个人先避避?”
“避?”
丽妃坐直了身子,蒙古锦缎的衣料摩擦着榻边的玉钩,发出细碎的声响,
“本宫在这宫里站稳脚跟,靠的从来不是躲!当年榕贵妃的药,是田嬷嬷亲手端进去的,她的家人还在科尔沁部,量她也不敢乱嚼舌根”
她顿了顿,指尖猛地收紧,东珠硌得掌心生疼,
“倒是那个五公主,若真敢翻旧账,本宫不介意让她跟她额娘一样,尝尝‘血崩’的滋味”
烛火摇曳,将丽妃脸上的轻蔑映得愈发清晰。
“明日去长信宫,不必带太多人,本宫倒要亲眼瞧瞧,这换了性子的五公主,能拿出什么新花样”
乔木屈膝应是,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娘娘放心,奴婢已让人在长信宫的廊下候着,但凡有半点异动,立刻回报”
丽妃冷笑一声,指尖划过东珠上雕刻的牡丹花纹,
“异动?她最好安分些...否则,本宫不介意让长信宫的地砖,再添几分血色”
长信宫的晨露还凝在窗棂上时,宁语早已对着铜镜描摹好了五公主的眉眼。
“公主您一夜未眠,可要等用过早膳后小憩一会儿?”
“不必了,越是疲惫,便越是要让人看不出端倪,去取那本《通鉴》来,再让芸儿泡壶碧螺春,今日,长信宫只怕不会太平”
“是,奴婢即刻去办”
巳时刚过,丽妃的銮驾便停在了长信宫门口。
她没穿朝服,只着一身石榴红的蒙古锦袍,领口绣着金线的鹰图腾,走在金砖上,鞋跟敲出步步紧逼的声响。
宁语正坐在窗边看书,听见脚步声,慢悠悠地抬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那是五公主惯有的神情。
“丽妃娘娘到!”
晚翠站在一旁研墨,看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低声道,
“公主,按规矩,丽妃娘娘驾临时,您需到殿门跪迎”
宁语握着眉笔的手顿了顿,镜中少女的眉峰本带着娇憨,被她微微一挑,竟生出几分疏离的锐气。
“跪迎?”
她轻笑一声,
“我额娘在世时,连皇后都要敬她三分,如今换了个丽妃,倒要我屈膝了?”
晚翠心头一紧,
“可丽妃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兄长兵权在握,宫里的人谁不忌惮?若是礼数上出了错,怕是要落人口实”
“口实?”
宁语放下眉笔,转身看向她,
“她们想找的,从来不是礼数上的错处,昨日吴公公在御花园盯着我看,今日丽妃就亲自上门,你当她们是来叙旧的?”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清晨的凉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
“她们是来试探的,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变了,试探我知道了多少”
晚翠恍然大悟,指尖攥得发白,
“那……我们该怎么办?”
“兵来将挡”
宁语的目光落在院中的铜鹤香炉上,那上面还残留着昨夜桃夕香的余烬,
“她想来看戏,我便演给她看,只是这戏文,得由我来写”
门外的脚步声又近了几分,宁语起身快步走到门口,
“丽妃娘娘大驾光临,臣女有失远迎”
她说着要跪下,却被丽妃抬手按住。
“公主身子刚好,不必多礼”
丽妃在她身边坐下,目光像带着钩子,在她脸上转了一圈,
“昨日听闻妹妹在御花园受了惊,本宫心里一直记挂着,特意炖了燕窝来”
乔木立刻上前,将食盒里的燕窝端出来,白瓷碗里的燕窝晶莹剔透,飘着几朵干花。
“这是西域进贡的雪燕,娘娘特意让人炖了三个时辰呢”
宁语瞥了眼燕窝,忽然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娇纵,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臣女昨日喝了参汤,实在腻得慌,怕是无福消受这雪燕了”
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淡,
“再说,这雪燕名贵,若是像前日的参汤一样泼了,倒可惜了”
丽妃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前日参汤泼在金砖上的事,她今早才从吴公公口中得知,这丫头竟当面提起来,莫非是故意的?
“妹妹说笑了”
丽妃强压下心头的异样,脸上扬着笑,
“你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谁敢让你受委屈?倒是本宫听说,妹妹昨日对吴公公说了些奇怪的话,说什么……榕贵妃的死因?”
来了。
宁语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冷光,声音轻得像叹息,
“臣女也是听宫里的老嬷嬷说的,说额娘走得蹊跷,臣女年幼,一时糊涂,才会胡言乱语,让娘娘见笑了”
“糊涂?”
丽妃往前凑了凑,呼吸带着淡淡的奶香,
“有些话,可不是糊涂就能乱说的,当年榕贵妃血崩而亡,太医院的脉案写得清清楚楚,皇上都亲自看过的...妹妹若是再敢造谣,仔细你的皮!”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的,眼中的狠厉毫不掩饰。
宁语却像是被吓住了,猛地往后缩了缩,眼眶瞬间红了,
“臣女不敢了……娘娘饶了臣女这一次吧……”
她抬手抹泪,指尖不经意间划过颈间,那道浅粉色的疤痕在衣领下若隐隐现。
丽妃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瞳孔骤然收缩。
那疤痕……绝非落水能留下的......
“你脖子上是什么?”
她厉声问道,伸手就要去扯宁语的衣领。
“娘娘!”
晚翠猛地扑过来,挡在宁语身前,
“公主那日落水时被树枝刮到了,太医说要静养,碰不得!”
丽妃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宁语瑟缩的模样,又看了看晚翠护主的姿态,忽然笑了,
“原来如此。是本宫唐突了”
她收回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既然妹妹身子不适,本宫便不多留了,只是记住,有些事,该忘的就得忘,不然……”
她没再说下去,起身带着人扬长而去。
銮驾的影子刚消失在宫道尽头,宁语脸上的怯懦便一扫而空。
“她看见了”
晚翠的声音还在发颤。
“看见了才好”
宁语抚着颈间的疤痕,眼神冷得像冰,
“她越是忌惮,就越会露出马脚,去,让人盯着吴公公,看他今日会做什么”
晚翠应声而去,殿内只剩宁语一人。
她走到铜鹤香炉前,拿起火箸拨了拨里面的余烬,火星子腾地一下窜起来,映在她眼底,像两簇跳动的火焰。
“额娘”
她轻声呢喃,
“女儿不会让你白死的”
午时将至,吴公公便揣着一包药粉,鬼鬼祟祟地往后厨走。
他记得五公主今日要吃小厨房做的桂花糕,只要将这药粉混进去,神不知鬼不觉,等五公主没了气息,再推说是旧疾复发,谁也查不出端倪。
可他刚走到后厨门口,就被两个小太监拦住了。
“吴公公,丽妃娘娘让您去红合宫一趟,说是有要事吩咐”
吴公公心里咯噔一下,捏着药粉的手心沁出冷汗,
“现在?可我……”
“娘娘说,耽误了时辰,仔细你的脑袋”
小太监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吴公公不敢耽搁,只能将药粉藏进袖袋,跟着往锦绣宫去。
他没看见,身后的廊柱后,晚翠的身影一闪而过,迅速往长信宫跑去。
锦绣宫内,丽妃正对着铜镜卸妆。
见吴公公进来,头也没回,
“事情办得如何了?”
吴公公跪在地上,声音发虚,
“回娘娘,正要动手,就被您的人叫来了……”
“哦?”
丽妃转过身,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本宫让你去长信宫,可不是让你磨磨蹭蹭的”
她忽然笑了,指了指桌上的一盘糕点,
“这是刚从长信宫送来的,说是五公主亲手做的桂花糕,让本宫尝尝”
吴公公的目光落在糕点上,那上面还冒着热气,甜香扑鼻,与他记忆中榕贵妃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娘娘,这……”
“怎么?不敢吃?”丽妃拿起一块,递到他嘴边,
“还是说,你觉得这糕里,有毒?”
吴公公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看着丽妃眼中的戏谑,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颗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棋子。
他猛地磕头,声音嘶哑,
“娘娘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
丽妃没理会他的求饶,让人将糕点往他嘴里一塞,冷冷道,
“吃下去!若是没事,本宫便再给你一次机会”
吴公公被逼着吞下糕点,喉咙里像堵着块石头,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带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他死死盯着丽妃,
看着她转身走向窗边,看着她对着长信宫的方向,露出一抹残忍的笑。
“知道本宫为什么要让你吃这块糕饼吗?因为你的手脚太过拖沓!反倒被那个丫头抢先一步识破了!你那点龌龊心思,就连宫里的三岁小儿都识得!早上内务府的人便传信来告诉本宫,说你领了一包砒霜,还告诉他们是本宫下令让你来领的!既然存了这样的念头,就让你自己先看看这办事不利的下场吧!”
“不...不...娘娘听奴才解释!”
“解释?你的解释还是留给阎王爷听吧...本宫身边有你这样的蠢货,也算是本宫的耻辱!”
半个时辰后,红合宫传出消息。
吴公公突发恶疾,暴毙身亡。
长信宫同样笼罩着愁云,只是现在的宁语终于不再是只身一人,晚翠将消息报给宁语,声音里带着后怕,
“吴公公死了...还好我们早有准备,让小厨房的人故意透露消息,说公主亲手做了桂花糕送过去……”
宁语望着窗外的流云,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只是开始...若不是你昨夜告知我五公主喜食桂花糕,我们恐怕也无法预料到今日这一遭,吴公公没了,丽妃定会再派人来,我们要做的,就是等着她露出更多破绽”
暮色渐浓,长信宫的铜鹤香炉里,又燃起了新的桃夕香。
青烟袅袅,这次,烟雾不再蜷成问号,而是像一把无形的剑,直刺向沉沉宫阙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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