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春耕(上)

延安的春天，是在呼啸的北风逐渐变得温柔中悄然来临的。延河解冻，汩汩流水声比冬日更加欢快响亮。宝塔山向阳坡上的枯草间，钻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被严寒封锁了一冬的黄土地，在春风的抚摸下，变得松软而富有生机。一年之计在于春。整个边区都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之中。上至首长，下至普通战士和学生，无一例外，都要参与劳动，开荒种地，纺线织布，自力更生，打破敌人的经济封锁。肖战和王一博所在的部队，也分到了一片位于山坳里的荒地。任务是将这片长满了灌木和荆棘的土地开垦出来，种上耐旱的谷子。清晨的操练结束后，战士们便扛着镢头、铁锹，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嘹亮的军歌，向劳动地点进发。肖战作为新兵排排长，走在队伍的前列。他身形挺拔，军帽帽檐下露出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几个月的军事训练和充足（尽管依旧简陋）的伙食，让他褪去了最后的孱弱，肌肤染上了健康的色泽，动作间充满了青年的朝气与力量。王一博作为副营长，需要统筹几个连队的生产任务，时常在各个劳动点之间巡查。但只要有片刻闲暇，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走向肖战所在的那片区域。开荒是极其繁重的体力活。坚韧的灌木根系深深扎在黄土里，需要耗费巨大的气力才能刨出。荆棘尖刺毫不留情，即使戴着粗布手套，也时常被划破手背。汗水很快浸湿了战士们的军装，在后背洇出深色的痕迹。肖战始终冲在前面。他抡起沉重的镢头，一下一下地刨向坚硬的土地，动作标准而有力。虎口很快被磨得发红，旧伤未愈的肩膀也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是偶尔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去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排长，歇会儿吧！”一个新兵喘着粗气喊道。 肖战直起腰，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开垦出不小一片的土地，又看了看脸上带着疲惫但依旧坚持的战士们，点了点头：“大家休息一刻钟，喝点水。”战士们三三两两地找地方坐下，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肖战走到地头，拿起自己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清冽的白开水划过喉咙，稍稍缓解了嗓子的干渴。这时，一个身影停在了他面前。王一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额上也带着汗，军装的风纪扣解开了，露出线条硬朗的脖颈。“王副营长。”肖战立刻站直身体，敬了个礼，动作标准，语气恭敬，完全是下级对上级的姿态。王一博回了个礼，目光快速地从他泛红的手背上扫过，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语气却是公事公办的严肃：“肖排长，你们排进度不错。但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能让战士们过度疲劳，影响了后续的训练。”“是！明白！”肖战大声回答。王一博点了点头，似乎只是例行公事的巡查。他转过身，像是要走向下一个连队，却在经过肖战身边时，脚步极轻微地顿了一下。就在两人身影交错、视线盲区的刹那，王一博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个小东西塞进了肖战垂在身侧的手心里。动作快得几乎让肖战以为是错觉。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掌心传来一小块硬物微凉的触感。王一博没有任何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开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肖战的心跳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他不动声色地走到一个稍微僻静的土坡后，才缓缓摊开手掌。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红糖。在物资极度匮乏的边区，糖是极其珍贵的稀罕物。这一小块红糖，不知道王一博是从哪里省下来，又珍藏了多久。糖块的边缘似乎因为一直被贴身放着，被体温焐得有些软化，微微黏在油纸上。肖战小心翼翼地剥开油纸，露出里面暗红色的、晶莹的糖块。他低头，飞快地将糖块含进嘴里。一股浓郁而纯粹的甜味瞬间在舌尖炸开，然后迅速地蔓延至整个口腔，甚至冲上了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战栗。这甜蜜如此霸道，几乎掩盖了所有的疲惫和酸痛。他抬起头，望向王一博离开的方向。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在远处和另一个连队的负责人说着什么，侧脸严肃而认真。可肖战却仿佛能透过那严肃的表象，看到他塞糖给自己时，那深藏于眼底的、笨拙而滚烫的关切。劳动的间隙，宣传队的队员来到地头，给大家鼓劲表演节目。一个梳着两根粗黑辫子、眼睛亮晶晶的女队员小崔，大大方方地唱起了新编的《生产大合唱》：“解放区呀么嗬咳，大生产呀么嗬咳……”歌声嘹亮动听，战士们听得津津有味，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小崔唱完，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正在休息的肖战。肖战长得好看，是那种即使在灰扑扑的军装和满身尘土也掩盖不了的清俊，性格又温和认真，很得队里年轻女同志的好感。小崔脸颊微红，拿起自己的水壶，走到肖战面前。“肖排长，喝点水吧？”她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涩和勇敢。肖战愣了一下，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谢谢小崔同志，我这里有。”他晃了晃自己的水壶。小崔却执意将水壶递过来：“肖排长，你辛苦了，我的水是早上刚烧开晾凉的，甜着呢！”她特意在“甜”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期待。周围的战士们开始发出善意的、起哄的低笑声。肖顿顿时有些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耳根微微泛红。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插了进来：“小崔同志，你的歌声很有力量，鼓舞了大家的士气。辛苦了。”王一博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他脸上带着淡淡的、属于首长的赞许笑容，目光却平静无波地看着小崔。小崔看到副营长，立刻收敛了些许大胆，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水壶：“王副营长，这是我应该做的。”王一博点了点头，转而看向肖战，语气恢复公事化：“肖排长，三排那边需要借调几个有经验的同志指导一下开荒技巧，你带两个人过去支援一下。马上就去。”“是！”肖战如蒙大赦，立刻起身，点了两个老兵，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离开了这片突然变得有些微妙的区域。走出很远，他还能感觉到背后那道深邃的目光，以及掌心似乎残留着的、红糖的甜腻和某人指尖的温度。他心里清楚，王一博刚才的解围，带着多么明显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这种在阳光下无法言说、却用另一种方式宣告的“特权”，让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涌起一股夹杂着甜蜜和无奈的复杂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