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屋箱里的体温

旧物箱里的体温

搬家公司的卡车刚驶远，我就在阳台角落发现那个纸箱。牛皮纸泛黄发脆，边角磨出毛边，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冬”——是奶奶的字迹，笔锋里的颤巍巍，和她晚年握不住筷子时一模一样。

我蹲下去拆胶带，指尖触到箱底的硬物时顿了顿。不是换季的毛衣，是个铁皮饼干盒，印着早停产的橘子汽水图案。盒盖没扣紧，缝隙里露出半张黑白照片，是小时候的我骑在爷爷肩头，背景里的老槐树还没被台风刮倒。

掀开盒盖的瞬间，一股潮味混着樟脑丸的气息涌出来。除了照片，还有个银镯子，内侧刻着模糊的“平安”，以及……半块咬过的水果糖，玻璃糖纸皱巴巴地粘在糖块上，像片干硬的蝉翼。

我捏起糖纸对着光看，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暴雨夜。奶奶把我搂在藤椅上，从饼干盒里摸出这颗糖，剥开纸塞进我嘴里，自己则啃着另一颗，说“甜分两半，就不怕打雷了”。后来我半夜醒来，看见她借着窗台漏的月光，正用布擦这只银镯子，嘴里念叨着“囡囡要考重点中学”。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镯子内侧，突然摸到个凸起。不是刻字的痕迹，更像……某种硬物硌出来的形变。我翻到镯子背面，发现内侧边缘有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掰过。

这时手机响了，是老家的堂叔，语气急慌慌的：“你奶奶的饼干盒找到了吗？她临终前一直摸那个盒子，说里面有‘能让囡囡平安的东西’，我翻遍老屋都没见着……”

我握着镯子的手猛地收紧。奶奶走的那天，我在医院整理遗物，明明亲手把这个盒子放进了行李箱——可我清楚记得，当时盒子是空的。

糖纸突然从指间滑落，掉在地板上发出轻响。我低头去捡，眼角余光瞥见饼干盒底，有圈淡淡的水渍，形状像只手的轮廓，带着若有若无的、属于老人口腔的温热气息。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里飘来一缕熟悉的、奶奶常用的薄荷牙膏味。我盯着那半块水果糖，忽然发现糖块边缘的牙印，和记忆里奶奶缺了颗门牙的齿痕，一模一样。

而那只银镯子，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像有团火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爬，逼得我不得不松开手。镯子“当啷”一声掉回饼干盒，滚出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纸团——展开来，是张泛黄的处方单，日期是我十岁那年的暴雨夜，诊断栏写着“急性心梗”，医嘱栏里“住院观察”四个字，被人用钢笔重重划掉了。

饼干盒里的潮味突然变浓，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我仿佛看见暴雨夜的藤椅上，奶奶捂着胸口弯下腰，银镯子重重磕在藤椅扶手上，而我正含着半颗糖，在她怀里睡得安稳。

手机还在响，堂叔的声音穿透电流传来：“你奶奶总说，那年要是去了医院，就没人给你挡雷了……”

我看着那半块水果糖，糖纸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像有人在背后，用布满皱纹的手，悄悄碰了碰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