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书名:替嫁
作者:绿茶豆腐花

  五月的风裹挟着草木腥气,卷过老鸦岭崎岖的山道。

  一支商队缓缓行进在通往村子的土路上,骡马的铃铛声混着车轴吱呀作响。

  南歌头戴斗笠,刻意佝偻着背,脸上抹了层黄泥,顾时跟在他身后,扮作伙计,腰间却藏着短刃,目光不时扫过两侧密林。

  “主子,前面就是老鸦村。”顾时压低声音,“按斥候报的,流寇最近常在那儿劫掠粮车。”

  南歌微微颔首,手指在骡车绳索上轻叩三下,他身后整个商队的人都警醒了些。

  他们此行扮作是贩盐的商队,实则要摸清流寇活动规律,为后续北二军设伏铺路。可就在车队拐过一道山坳时,前方突然传来凄厉的哭喊声。

  浓烟从村口腾起,十几名衣衫褴褛的流寇正挥舞着柴刀驱赶村民。

  “操家伙!”流寇头子一脚踹翻粮筐,黄澄澄的粟米洒了一地,“老子们饿着肚子,你们倒藏粮……”

  话音未落,一支羽箭突然钉入他脚前土地。

  “西军剿匪!跪地弃械者不杀!”

  清朗的喝令声自山道另一端炸响,只见一队玄甲骑兵如黑潮般涌来,流寇顿时大乱。南歌在看到温泽领兵进来时,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有人抱头鼠窜,更多人却红了眼,举刀扑向最近的村民。顾时下意识要拔刀,却被南歌一把按住手腕。

  “别动。”南歌声音凝成一线,“现在我们是商队。”

  顾时反应过来,才放下刀。

  混乱中,温泽已带兵杀入村口。他剑法凌厉,三两下挑翻两个流寇,余光却突然瞥见那支静默的商队,斗笠下那张抹了泥的脸看不清五官,可那人按着他的手势,分明是军中才有的擒拿起式。

  四目相对的刹那,空气仿佛凝固。

  温泽的剑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将军?”亲兵见他愣神,急声提醒。温泽猛地回神,剑锋一转指向流寇头子:“拿下!”

  战局很快平息。当最后一个流寇被捆成粽子时,温泽突然大步走向商队。顾时浑身绷紧,却见南歌主动掀开斗笠,露出那张涂满泥灰的脸。

  “军爷威武,小人们……”

  “商队走这条道,胆子不小。”温泽打断他,却也没有让他身后的人对他们动手。

  南歌眸光一闪,突然弯腰拽起地上一个挣扎的流寇,麻绳往那人脖子上飞快绕了三圈,结了个军中特有的死囚扣。

  “军爷剿匪辛苦。”南歌把流寇往温泽马前一推,“这贼人刚想摸刀子,小人帮您捆了。”

  温泽盯着那个绳结,忽然笑了。

  他当然认得,这是北二军审讯俘虏时用的手法……

  “倒是懂事的。”温泽甩过一串铜钱,“赏你的。”

  铜钱落入尘土,南歌躬身去捡,听见头顶极轻的一句:“黑风谷有埋伏。”

  南歌的动作僵住,再抬头时,温泽已调转马头,玄甲骑兵如退潮般撤出了村子。

  顾时凑过来,“主子,他这是……”

  “萧任芳在试他。”南歌搓掉手上黄泥,目光追着远去的尘烟,“让我们的人撤出黑风谷。”

  “那……我们现在是……”

  “撤。”南歌毫无犹豫,“立刻传讯,让埋伏在黑风谷断龙崖两侧的人手,全部撤出。痕迹抹干净,退到三十里外老鸦嘴待命。”

  “全部撤出?”顾时有些意外,“主子,那可是我们经营多时,为楚帅东军准备的……”

  “温泽既然点破了埋伏,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这步棋就不能再按原样走了。”南歌打断他,“萧任芳多疑,温泽回去,无论胜败,都会提到我们这支商队。若黑风谷的埋伏点被查实,等于告诉萧任芳,我们不仅渗透到了她的腹地,还提前洞悉了她的试探计划。这风险太大,得不偿失。”

  “让温泽去打。打黑风谷的流寇是真,但里面有没有我们的人,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萧任芳想看的结果。”

  南歌停了片刻,回头看向后面伪装成商队的北二军。

  “前面十个留下,后面的到老鸦嘴和东军汇合。”

  顾时立刻领命,将大部分伪装成伙计的精锐悄无声息地分出去,只留下十名北二军,跟着南歌和顾时本人。

  这支小小的商队卸下了部分货物,轻装简从,继续朝着更深入蜀地腹地的方向行进,往流寇活动更为猖獗的另一个区域,位于群山褶皱深处的黑鸦集。

  黑鸦集,名字就透着股蛮荒与不祥。它并非真正的集镇,而是依着一处狭窄的山坳自然形成的聚集地,多是些躲避官府,走投无路的亡命徒,以及以此为根基的大小匪帮。

  低矮的窝棚和木屋杂乱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牲畜粪便混合的刺鼻味道。街道泥泞,两旁多是些赌坊,简陋的酒肆和挂着红灯笼的棚屋,行人个个眼神警惕,带着戾气,腰间或背后鼓鼓囊囊,显然都藏着家伙。

  南歌一行人牵着驮着盐袋的骡马进来,立刻吸引了无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这里,他们这身行商打扮和几匹驮着货的牲口,就是最诱人的肥羊。

  顾时不动声色地靠近南歌半步,低声道:“主子,全是狼。落脚点选哪?”

  南歌斗笠压得很低,目光透过缝隙冷静地扫视着这个混乱的巢穴:“找间看起来最热闹的酒肆。”

  人多眼杂,有时反而是最好的掩护。

  他们刚在一间挂着破烂的酒肆外拴好骡马,还没来得及进去,麻烦就来了。

  五六个露出狰狞刺青的汉子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个脸上有道横贯鼻梁的刀疤,眼神凶狠地打量着南歌和顾时。

  “生面孔啊?”刀疤脸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哪条道上的?到咱黑鸦集,懂不懂规矩?”

  顾时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讨好笑容,手却已悄然按在了后腰:“这位大哥,小本生意,贩点盐巴,路过贵宝地歇个脚,不懂规矩,还望大哥指点。”

  “指点?”刀疤脸嗤笑一声,伸手就去拍顾时的脸颊,动作极其侮辱,“规矩就是,留下买命钱,还有……你们这几车盐!”

  他身后几个喽啰也哄笑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酒肆内外看热闹的人更多了,眼神里充满了幸灾乐祸。南歌身后的十名北二军,身体已微微绷紧,只等一个信号。

  顾时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变得冰冷。刀疤脸的手即将拍到他脸上的瞬间,他闪电般出手,一把叼住了对方的手腕,五指如铁钳般骤然发力。

  “啊!”刀疤脸猝不及防,只觉得腕骨欲裂,惨叫出声。

  “找死!”他身后的喽啰见状,纷纷拔刀,寒光乍现。

  酒肆内外一片哗然,南歌的手也已按在了藏在粗布衣衫下的刀柄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从酒肆敞开的窗户里飞了出来,不偏不倚,正砸在刚要举刀砍向顾时的一名喽啰头上,那东西碎裂开来,汁水四溅,是一个装满了劣酒的大陶碗。

  那喽啰被砸得眼冒金星,踉跄后退,攻势顿时瓦解。

  所有人都是一愣,包括刀疤脸和南歌等人。

  紧接着,一个略显沙哑却带着几分戏谑的年轻声音从酒肆里响起:

  “疤哥,火气忒大了点吧?几个外乡贩盐的,油水能有几分?别吓着人,搅了老子喝酒的兴致!”

  话音落下,一个身影慢悠悠地从酒肆门口晃了出来。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和本地流民差不多的破烂短褂,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脏兮兮的。他手里还拎着个空了的酒坛子,显然刚才那个“暗器”就是他扔的。

  刀疤脸看清来人,脸上凶狠的表情僵了一下,似乎有些忌惮,但手腕被顾时捏着的剧痛又让他怒火中烧:“灰眼仔!你他妈少管闲事!这几个外乡佬敢在老子地盘动手!”

  灰眼仔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走到近前,瞥了一眼被顾时制住的刀疤脸,又看了看一脸戒备的南歌等人,最后目光落在南歌身上,似乎在他那刻意佝偻却依旧掩不住某种气度的身形上停留了一瞬。

  “动手?我怎么看见是疤哥你先伸手想摸人家脸呢?”灰眼仔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人家正当防卫嘛。再说了,贩盐的?盐在哪儿呢?我怎么看着骡车上就些破麻袋?别是空车吧?”

  刀疤脸和他手下都是一怔,下意识看向骡车。

  顾时心中一凛,南歌藏在斗笠下的眼神也锐利起来。

  灰眼仔趁他们分神,突然上前一步,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刀疤脸被顾时抓住的那条胳膊:“行了疤哥,多大点事。为几个穷酸贩盐的打生打死,传出去让人笑话。给兄弟个面子,散了散了,今天你喝酒算我的!”

  顾时只觉得一股柔劲传来,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几分力道。刀疤脸趁机猛地抽回手,捂着手腕,又惊又怒地瞪着灰眼仔和顾时,眼神变幻不定。

  “妈的!”刀疤脸看了看周围越聚越多的围观者,又忌惮地扫了一眼灰眼仔,最终狠狠啐了一口,“灰眼仔,你给老子等着!我们走!”

  他招呼一声,带着几个同样憋屈的手下,骂骂咧咧地挤开人群走了。

  酒肆内外响起一阵失望的嘘声和议论,人群渐渐散去。

  灰眼仔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拍了拍手上的灰,又拎起他那空酒坛子,看都没看南歌等人一眼,转身就要重新钻进酒肆。

  “多谢。”南歌低沉的声音响起。

  灰眼仔脚步顿了一下,头也没回,只懒洋洋地挥了挥手里的空坛子:“谢什么?说了别搅我喝酒。”

  南歌正要说话,灰眼仔就擦肩而过了,南歌感觉手心一热,被他点了几下……

  南歌猛地回头,只见他往楼上去了。

  这是……暗号?是自己人?

  可他不记得楚安翔什么时候埋人在这里了,北二军就更不可能了……

  “主子?”顾时敏锐地察觉到南歌气息的瞬间变化,目光警惕地扫向二楼。

  “……找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眼睛放亮些。”南歌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顾时能听见,“我上去看看。”

  顾时心头一紧:“主子,太冒险!属下陪您……”

  “不必。”南歌打断他,“守好下面,若有异动,听我信号。”

  他抬手做了个极其隐蔽的手势,顾时立刻会意。

  南歌不再多言,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向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楼梯又陡又窄,木板踩上去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二楼的格局更为私密,隔出了几个简陋的单间,门板大多紧闭,只闻里面隐约传出的低语或鼾声。

  南歌扫过走廊。刚才灰眼仔消失的位置……是尽头那间?

  他脚步放得极轻,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手已虚按在腰后藏着的短刀柄上。

  就在他刚走到那间最靠里的单间门口时,那扇紧闭的破旧木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一只手扣住了南歌的手腕。

  南歌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另一只手已如毒蛇吐信般探向刀柄。但对方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预料,那手扣住他手腕的同时,一股柔劲传来,竟巧妙地卸掉了他瞬间爆发的反击力道,将他整个人往里一带。

  南歌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眼前景物一晃,人已被拉进了单间。身后的门“砰”地一声被迅速关上,落闩。

  门闩落下的闷响在狭小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南歌后背撞在粗糙的木板墙上,震落簌簌灰尘。昏暗的光线从唯一的小窗透进来,勉强勾勒出眼前人的轮廓。

  扣住他手腕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收得更紧,力道沉实。南歌另一只握向刀柄的手被对方另一只手精准地按住手腕内侧,一股柔韧而强劲的力量瞬间透入,酸麻感沿着手臂蔓延,竟让他一时使不上劲。

  “别动。”

  南歌听到这人的声音后整个人都不动了,他抬眸看向了面前的人。

  “萧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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