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

书名:长灯伴君侧
作者:须弥吟雪

封妃的圣旨早已下来,宫中人人视汀兰轩为眼中钉肉中刺。

庄书眠不这么觉得。

自那日养心殿侍寝后,萧自衍虽未日日留宿,却总在批阅奏折的间隙来坐一坐。有时是陪她用一碗莲子羹,有时只是沉默地看她临摹字帖。

可每当夜深人静,穿越而来的那个夜总会钻进梦里——她分明记得,那日失足落水前,曾在湖边摸到一块冰凉的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云纹,触手时还闪过一丝微弱的白光。

若能找到那玉佩,或许便是回家的关键。

“青禾,”她推开胭脂盒,声音压得极轻。

“今日去御花园的沁心湖走走吧,听说那里的荷花开得早。”

青禾正为她整理裙摆,闻言抬头笑道:

“娘娘想去散心是极好的,只是昨儿听小厨房的人说,慧妃娘娘近来也常去那边赏景呢。”

庄书眠握着帕子的手微微收紧。

慧妃苏氏,家世显赫,性子骄纵,自她被封为鸾妃后,看向她的眼神便总带着淬了冰的敌意。但此刻,寻玉佩的念头早已压过了避祸的谨慎。

“无妨,各赏各的便是。”

她起身时,发间的玉簪相撞,叮当作响。

沁心湖在御花园东侧,沿岸种着垂柳,湖面飘着零星的荷叶。

庄书眠沿着湖岸慢慢走,目光在水边的鹅卵石堆里仔细搜寻。那日她落水的位置靠近一株歪脖子柳树,此刻她蹲下身,指尖拨开湿漉漉的青苔,心脏因期待而怦怦直跳。

“妹妹倒是好兴致,大清早的在这湖边摸鱼?”

娇俏中带着嘲讽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庄书眠回头,见慧妃穿着一身石榴红宫装,正被一群宫女簇拥着站在柳树下,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晃得人眼晕。

“妹妹见过慧妃娘娘。”

庄书眠起身行礼,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慧妃身后的两个宫女——那两人正悄悄往湖边挪动,脚下的石子被踩得咯吱响。

慧妃抬手虚扶一把,眼神在她身上绕了个圈:

“姐妹妹如今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怎么还亲自做这粗活?莫不是宫里的下人怠慢了?”

她说着,忽然往湖边走了两步,“听说妹妹前几日在此落水,想来是这湖景特别勾人吧?”

庄书眠的心猛地一沉。

方才慧妃的宫女在湖边驻足的位置,正是她那日失足之处,岸边的青苔被人刻意泼了水,此刻正泛着油亮的光。

“许是吧。”她垂下眼睫,声音平淡。

“不过这湖边湿滑,妹妹还是站远些好。”

慧妃像是没听见,反而笑得愈发灿烂,竟径直往那片湿滑的青苔走去:

“妹妹说笑了,本宫自幼在水边长大,还能……”

话音未落,她身后的一个宫女忽然“脚下不稳”,看似要去扶慧妃,实则手肘狠狠往慧妃后腰撞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庄书眠忽然朝着斜后方退了一大步,同时扬声喊道:

“姐姐小心!”

这一声喊得又急又脆,慧妃本就重心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醒惊得浑身一僵,再想稳住身形时,脚下已然打滑——只听“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慧妃竟直直栽进了湖里!

“娘娘!”

“快救娘娘!”

岸边顿时乱作一团,宫女们尖叫着扑到湖边,却没一个敢下水的。

慧妃在水里扑腾着,石榴红的宫装被水浸透,沉沉地往下坠,嘴里呛着水喊:

“救……救命……”

庄书眠站在几步开外,看着湖里挣扎的身影,指尖冰凉。

她早该想到的,后宫之中,哪有什么巧合。

若方才她没有后退,此刻落水的便是她,届时慧妃再哭喊着说是她推的,纵有萧自衍的暗卫作证,也难免落个“恃宠而骄”的名声。

“还愣着做什么?”她忽然提高声音,目光扫过那群惊慌失措的宫女。

“还不快去叫侍卫!”

一个小宫女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往远处跑去。

庄书眠的视线重新落回湖面,却在瞥见岸边一块被水冲上岸的鹅卵石时,心脏骤然收紧——那石头旁,分明躺着半块碎裂的玉佩,云纹依稀可辨,正是她那日摸到的模样!

她下意识地想走过去,可湖里的慧妃还在扑腾,岸边的宫女们也都盯着水面,此刻弯腰去捡,未免太过刻意。

“姐姐……咳咳……你怎么不救我……”

慧妃呛着水,看向庄书眠的眼神里满是怨毒。

庄书眠收回目光,语气平静无波:

“姐姐忘了?妹妹我前几日刚落水病愈,实在怕水得很,况且这水深,贸然下去也是添乱。”

说话间,几个侍卫匆匆赶来,三下五除二将慧妃从水里捞了上来。

湿透的宫装紧贴在身上,慧妃冻得嘴唇发紫,被宫女搀扶着站起来时,还不忘指着庄书眠尖声道:

“是她!是她推我下去的!”

庄书眠迎着她的目光,神色坦然:

“姐姐说笑了,方才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是妹妹自己脚下打滑,怎好赖在妹妹我身上?”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个方才撞了慧妃的宫女,那宫女顿时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况且,”庄书眠的声音清冽如冰。

“姐姐若真觉得是我推的,不妨等回了宫,去皇上面前分说分说。”

提到萧自衍,慧妃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

她看着庄书眠沉静的脸,忽然想起那日皇上为了护着这女人,不顾淑妃家族,就将淑妃降为了答应,若是真闹到御前,未必能讨到好。

“你……”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庄书眠转身。

“你给我等着!”

庄书眠没有回头。她走得极慢,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那块碎玉佩的位置。

直到绕过一片茂密的芦苇丛,确认无人看见,才趁着侍卫们搀扶慧妃离开的混乱,快步折回去将那半块玉佩攥进了手心。

玉佩冰凉,边缘锋利,硌得掌心生疼。

她握紧了拳头,将碎玉藏进袖袋里,转身快步离开湖畔。阳光穿过柳叶洒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心底的寒意——这后宫,果然一步都错不得。

回到汀兰轩时,庄书眠的手心仍在冒汗。

她屏退左右,将自己关在内室,小心翼翼地将碎玉佩从袖袋里倒出来。

半块玉佩约莫指节长短,云纹繁复,断裂处并不平整,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断的。

她用指尖摩挲着那些纹路,忽然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汉代玉龙佩,样式竟有几分相似。

难道这玉佩与时空穿越真的有关?可只有半块,又能做什么呢?

正看得出神,门外忽然传来青禾的声音:

“娘娘,李总管来了。”

庄书眠心头一紧,连忙将碎玉佩藏进妆台的暗格里,用胭脂盒盖住,这才扬声道:“请他进来。”

李忠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模样,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

他捧着拂尘躬身行礼:“鸾妃娘娘,皇上请您去养心殿一趟。”

庄书眠的心沉了沉。慧妃落水的事,果然还是传到萧自衍耳朵里了。

“有劳李总管带路。”她定了定神,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披风。

养心殿内,龙涎香弥漫得比往日更浓。萧自衍坐在御座上,面前摊着奏折,却并未批阅,见她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目光深邃难辨。

“臣妾参见皇上。”庄书眠依着规矩跪下,膝盖磕在冰凉的金砖上,竟觉得比那日在湖畔的青苔还要冷。

“起来吧。”萧自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今日在沁心湖,发生了什么?”

庄书眠站起身,垂眸道:

“回皇上,臣妾今日去湖边散心,偶遇慧妃娘娘。不知怎的,慧妃娘娘失足落入湖中,臣妾已命人救起她,想来此刻已经回景仁宫了。”

“失足?”萧自衍放下手中的朱笔,笔杆落在奏折上发出轻响,“慧妃身边的人说,是你推了她。”

庄书眠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皇上信吗?”

四目相对,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像错觉。

“朕派去的暗卫,都看见了。”萧自衍站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身上的龙袍扫过地面。

“是慧妃自己站在湿滑处,又被身边的宫女‘无意’冲撞,与你无关。”

庄书眠的心松了一半,却又生出新的疑惑:“那皇上……”

“但慧妃毕竟是落水了,”他打断她的话,指尖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

“后宫之中,流言蜚语最是伤人。若此事传开,难免有人说你恃宠而骄,容不下其他姐妹。”

庄书眠沉默了。

她懂他的意思。

慧妃家世显赫,即便有错,也不能轻易处置,否则会引起朝堂动荡。而她,便成了那个需要“顾全大局”的牺牲品。

“皇上想如何处置臣妾?”她轻声问,指尖微微蜷缩。

萧自衍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忽然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来:

“朕罚你在汀兰轩禁足半月,闭门思过。”

庄书眠一怔。禁足半月?这处罚,未免太轻了。

“皇上……”

“别多想。”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这半月,你安心在殿里休养,朕会派人守着汀兰轩,任何人不得擅入。”

他的目光落在她袖袋的位置,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正好,也让你有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那些不该有的东西。”

庄书眠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捂住了袖袋。他知道她藏了东西?是暗卫看见了她捡玉佩的动作吗?

“朕不是要抢你的东西。”萧自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放得更柔。

“只是那玉佩来历不明,留在身边太危险。禁足期间,你且好好研究,若有发现,告诉朕便是。”

他的坦诚让庄书眠愣住了。她本以为他会追问玉佩的来历,甚至夺走它,却没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为何……”

“因为朕说过,会护着你。”萧自衍低头,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与那日养心殿的吻不同,这个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无论是人,还是你的执念。”

庄书眠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忽然觉得藏在暗格里的半块玉佩,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谢皇上。”她轻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

萧自衍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回去吧,李忠会安排好一切。”

回到汀兰轩时,庄书眠才发现,殿外已经多了两队侍卫,皆是面无表情,腰间佩着长刀,与平日里巡逻的禁军截然不同。

青禾正指挥着小太监搬东西,见她回来,连忙迎上来:“娘娘,李总管说这半月的用度都已备好,还添了不少新书和料子,让您解闷。”

庄书眠点点头,目光扫过四周。汀兰轩的院墙本就高耸,此刻又加了侍卫,竟像是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青禾,”她忽然开口,“去把窗台上的那盆兰草搬进来,放在内室。”

青禾虽有些疑惑,还是照做了。

庄书眠看着那盆兰草,忽然想起萧自衍的话——他说会在她身边加派人手。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只见墙角的老槐树上,隐约有黑影闪过,动作迅捷如狸猫。

她收回目光,走到妆台前,打开暗格,拿出那半块碎玉佩。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玉佩上,冰冷的玉面竟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断裂处似乎隐隐有流光转动。

这玉佩,究竟藏着什么秘密?而萧自衍,他又知道多少?

禁足的日子,比庄书眠想象中要平静。

萧自衍每日都会派人送来折子,让她帮忙誊抄,有时是一首未完的诗,让她续上两句,仿佛她并非被禁足,只是换了个地方陪他。

这日傍晚,她正在临摹,忽然听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像是石子打在了窗纸上。

她笔尖一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谁?”她扬声问道,手悄悄握住了桌角的玉镇纸。

窗外静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娘娘,属下是影一,奉皇上之命护您周全。”

庄书眠放下镇纸,走到窗边,见窗台上放着一个油纸包。

她打开窗户,只见墙角的槐树上站着一个黑衣人,身形挺拔,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这是什么?”她拿起油纸包,入手温热。

“皇上说娘娘昨夜念叨想吃城西的桂花糕,特意让人去买的。”

影一的声音毫无起伏,像是在念圣旨。

庄书眠的心微微一动。她昨夜不过是睡前和青禾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萧自衍竟记在了心上。

“替我谢皇上。”她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一直守在这里?”

影一点头:“属下与其他弟兄轮班值守,日夜不离。”

“其他弟兄……有多少人?”庄书眠好奇地问。她知道萧自衍加派了人手,却没想到会是“弟兄”。

影一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是否该回答:“回娘娘,一百。”

庄书眠惊得差点打翻手边的茶盏。一百暗卫?这汀兰轩不过弹丸之地,竟藏着一百暗卫?萧自衍这哪里是禁足,分明是将她护在了铜墙铁壁之中!

“皇上他……”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软。

“皇上说,慧妃虽被禁足景仁宫,但她娘家势力不小,难保不会有人狗急跳墙。”影一的声音依旧平淡。

“这一百暗卫,一半守着汀兰轩,另一半在宫外盯着苏家的动向。”

庄书眠握紧了手中的桂花糕,糕点的甜香萦绕在鼻尖,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一直以为禁足是委屈,却不知这背后藏着如此周密的保护。

“替我转告皇上,”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多谢他。”

影一点头,身形一晃,便消失在暮色中,只留下槐树叶簌簌作响。

青禾端着晚膳进来时,见她对着一盘桂花糕出神,不由笑道:“娘娘怎么不吃?这桂花糕闻着就香。”

庄书眠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养心殿,萧自衍为她宽衣时生涩的动作,想起他说“你是朕的妃,朕为你宽衣天经地义”,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痒意。

“青禾,”她咽下糕点。

“你说……皇上他,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好?”

青禾愣了愣,随即笑道:

“娘娘说笑了。皇上对其他娘娘,虽也有恩宠,却从未这般细心过。就说贵妃娘娘吧,前几日生辰,皇上也不过赏了些珠宝,哪像对您,连您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记在心上。”

庄书眠没有说话,只是拿起一块桂花糕,慢慢吃着。

她知道自己不该动心,她是来寻找回家的路的,可萧自衍的温柔,却像温水煮茶,一点点渗透进她的心里,让她难以抗拒。

这份情,能让她回家吗?

夜深人静时,她再次拿出那半块碎玉佩。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上面,断裂处的流光似乎比白日里更亮了些。

她试着将两块碎玉拼在一起,却发现接口并不吻合,像是还缺了另一半。

难道这玉佩原本是完整的,被人掰成了三块?那剩下的一块又在哪里?

她在宫中活的小心翼翼,萧自衍这份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亦或者是拿她当挡箭牌,清除朝中权势滔天的大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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