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空意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宿舍里还有一个人。亓铭长得挺帅,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痞气,此刻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但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点探究和调侃的意味。
“亓铭学长好。”池空意礼貌地点头打招呼,笑容依旧得体,但眼神里多了一丝面对陌生学长应有的谨慎和疏离,那份在喻柏面前偶尔流露的、因歉意而生的柔软暂时收了起来。
“别客气,叫我名字就行。”亓铭摆摆手,眼神在喻柏和池空意之间暧昧地扫了个来回,嘴角的弧度更大了,“老喻这家伙,下午回来那叫一个魂不守舍啊,跟丢了魂似的,问半天就憋出个‘意外’……啧啧,原来‘意外’长这样啊!幸会幸会!”他故意把“意外”两个字咬得很重。
喻柏的脸瞬间又黑了,警告性地瞪了亓铭一眼:“亓铭!”
池空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亓铭话里的调侃和暗示太明显了,让他有些不适。他不太习惯这种被陌生人打趣的感觉,尤其是在他和喻柏学长根本不熟的情况下。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脸盆,指尖微微用力。
“亓铭学长说笑了。”池空意微微垂下眼睫,再抬起时,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明显淡了几分,带上了一层礼貌性的隔膜,声音也平静了些,“确实是我不小心,给喻柏学长添麻烦了。学长,那……我先回去了?洗干净了再联系你。”他看向喻柏,眼神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想尽快离开这里的意味。
喻柏被亓铭气得牙痒痒,又看到池空意笑容下那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心里更是一团乱麻。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但平时在模拟法庭上舌战群儒的伶牙俐齿此刻像生了锈,一个字也蹦不出来,只能干巴巴地点头:“好…好的。路上小心。”
“嗯,学长再见。亓铭学长再见。”池空意抱着脸盆,又对亓铭礼貌性地点了下头,转身快步离开了504宿舍,还顺手轻轻带上了门。
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你他妈有病吧?!”喻柏忍无可忍,抄起桌上的《国际法》就朝亓铭砸过去,书页哗啦啦作响,“谁让你乱说话的?!”
亓铭敏捷地侧身躲过,书砸在床铺上发出闷响。“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一脸无辜地摊手,“帮你试探试探气氛嘛!你看,人家明显被你室友吓跑了!说明什么?说明你室友我魅力太大,他害羞了!或者……”他拖长调子,故意刺激喻柏,“……人家压根没那意思,被我说破心思,恼羞成怒赶紧溜了?”
“滚!”喻柏气得想揍人,却又无法反驳亓铭的某些观察。池空意最后那个带着距离感的笑容和急于离开的样子,像根小刺,扎得他心头发闷。薛文绪的名字又阴魂不散地冒了出来,搅得他心烦意乱。
亓铭见好就收,看着喻柏黑如锅底的脸色,知道再刺激下去真要挨揍了。他跳下床,抓起自己的手机和外套,嘿嘿一笑:“行行行,我滚我滚!不打扰喻大律师思考人生重大课题!哥们儿出去觅食了,顺便……”他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冲喻柏挤了挤眼,“……去第一画室溜达一圈,看看老宋在不在。说不定还能帮你打探点‘敌情’呢!” 他刻意加重了“敌情”两个字,然后飞快地闪身出门,留下喻柏一个人在宿舍里对着那盆蓝色颜料的残留气味生闷气。
亓铭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穿过校园。傍晚的风带着点凉意,吹散了他身上残留的宿舍味道。他脑子里还回放着喻柏那张吃瘪的脸和池空意抱着脸盆匆匆离开的背影,越想越觉得好笑。喻柏这家伙,平时一副精英范儿,生人勿近,没想到动起春心来这么笨拙,简直像只刚学会走路就想跑的小鸭子。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美院大楼。比起法政楼的严肃刻板,这里连空气都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纸张的独特气息。走廊两边挂着学生作品,各种风格流派争奇斗艳。他径直走到走廊尽头,门牌上写着“第一画室”的房间。
门没关严,虚掩着。亓铭探头往里看。
画室里很安静,只有铅笔在纸面上摩擦发出的沙沙声。大部分位置都空了,只有靠窗的一个位置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清瘦白皙的小臂。他坐姿端正,背脊挺直得像一株修竹,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画板。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给他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颜色偏淡的唇线。他的气质很干净,带着一种与喧嚣隔绝的疏离感,手指握着铅笔,动作稳定而精准,在画纸上留下流畅的线条。
正是宋闻。
亓铭靠在门框上,没有立刻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的玩世不恭和调侃慢慢褪去,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认识宋闻很久了,久到可以追溯到穿开裆裤的年纪。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分开,直到大学才重逢。宋闻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却又固执得惊人,认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比如执着地考进A大美院,成为第一画室公认的“钉子户”——技术扎实,画风沉静内敛,但极其慢热。
看着宋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亓铭心里那点因为逗弄喻柏而起的浮躁渐渐平息下来。他抬手,屈起指节,在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铅笔的沙沙声停了下来。
宋闻抬起头,循声望向门口。夕阳的光落进他眼里,那是一双极其沉静的眼眸,像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清晰地映出亓铭靠在门边的身影。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惊讶,仿佛早就知道亓铭会来,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梢,用眼神询问:有事?
亓铭咧嘴一笑,刚才看喻柏好戏时那种夸张的弧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真实、也更放松的笑容,带着点懒洋洋的痞气。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宋大画家,忙完了没?赏脸一起吃个饭?”亓铭走到宋闻的画板旁,随意地扫了一眼。画纸上是一幅正在进行的建筑素描,线条干净利落,结构严谨,光影处理得细腻而冷静。是宋闻一贯的风格。
宋闻的目光在亓铭脸上停留了两秒,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歪主意。然后他垂下眼,将手中的铅笔轻轻放在笔槽里,动作不疾不徐。他站起身,开始收拾散落在画架旁的工具,把削好的铅笔一支支归位,擦笔的纸巾叠好。整个过程安静、专注、一丝不苟。
亓铭也不催,就靠在旁边的画架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宋闻慢条斯理地收拾。夕阳的光线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
终于,宋闻收拾妥当,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看向亓铭,轻轻点了一下头。依旧没说话。
亓铭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带着点得逞的小得意,转身率先往外走:“走!听说东门新开了家砂锅粥,味道不错,带你去尝尝!”
宋闻安静地跟上,脚步轻得像猫,走在亓铭身后半步的距离。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走出画室,亓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慢了脚步,侧头看向身旁沉默的人:“对了,老宋,问你个事儿。”
宋闻抬眼看他,眼神示意:说。
“你们美院那个池空意,第三画室的,”亓铭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纯粹八卦,“他……人怎么样?除了画画厉害,性格呢?听说追求者不少?”
宋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看着亓铭,那双沉静的湖水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涟漪,像是在评估亓铭问这个问题的动机。几秒钟的沉默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冽而平静,没什么情绪起伏:
“池空意,专业很强。人……”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努力。笑容多但不一定都真心。” 他看了一眼亓铭,眼神里带着点深意,“体院那个薛文绪,很烦人。池空意……不喜欢他。”
言简意赅,却信息量巨大。
亓铭的眼睛瞬间亮了。宋闻的评价和他下午的观察、以及喻柏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瞬间在他脑子里串成了一条线。他咧开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抬手拍了拍宋闻的肩膀:“谢了老宋!这情报价值千金啊!”
宋闻被他拍得微微蹙了下眉,似乎不太习惯这种肢体接触,但也没躲开,只是淡淡地瞥了亓铭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又想搞什么鬼?
亓铭却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加快了脚步,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用这“价值千金”的情报,去好好敲打敲打他那位陷入“初恋疑难案件”的喻大律师了。夕阳下,他的背影都透着一股看好戏的兴奋劲儿。
而此刻的504宿舍,喻柏正对着池空意那个【空白格】的微信头像发呆,屏幕上还残留着他自己手指擦过留下的模糊痕迹。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亓铭那句“人家压根没那意思”,和池空意抱着脸盆离开时那略显疏离的笑容,胸口闷得像堵了一团湿透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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